六十歲生日的時候，兩個兒子齊力為我辦了壽宴，兒媳們輪番為我夾菜。

孫子大了，兩個孫女也懂事，除了老伴走得早一些，我也沒什么遺憾。

我給了三個孫輩一人一個紅包，大兒媳小高看到卻有些陰陽怪氣。

「媽，小弟家兩個閨女你一人一個。我們家你不得包個雙份的，他可是你孫子啊。」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你一個受過新思想教育的人，怎么還這么重男輕女？

1

「你說是不是得讓媽提前立個遺囑什么的？」

我昏睡在病床上，耳邊朦朦朧朧傳來大兒媳小高的聲音。

「媽還沒走呢，你這是干嘛！咒她嗎？」大兒子李興聲音憤怒，卻不忘壓低，生怕把我吵醒。

「老人出的意外還少嗎？你爸當年不就摔了一跤人就沒了？」小高語重心長，「你還是趁著媽還在，讓她立個遺囑。老家的房子和地哪個不值錢？你真想和你弟他們均分？」

「你放心，咱們把媽接過來培養了那么長時間的感情，再說我又為你們李家生了唯一一個孫子。你只要跟她提一提，以后東西全是你的。」

老大有點支支吾吾：「這……我再想想吧。」

我說怎么他們老爹剛走，李興就搶著讓我住到他家。明明自家條件不如小弟李隆，還是硬著頭皮把我接了過去。

他們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我，小高還隔三差五的就要帶我上街買衣服。

我知道他們條件不是很好，便對他們說：「沒必要天天大魚大肉，我也老了，吃點簡單的就行。衣服也夠穿，不用經常買。」

當時他們一臉孝順：「媽為我們辛苦大半輩子，我們現在給你買點衣服，讓你吃點好的怎么了？」

我大為感動，都說女兒是小棉襖，我看我這軍大衣倒也很暖和。

于是我把攢的錢拿出一部分給了他們，權當住他們家的伙食費。

誰能想到他們打的是這主意？

小高這時壓低了聲音：「你看媽之前一拿就拿一萬出來，估計手里還有不少呢，可別便宜了你弟。」

我被他們氣得差點跳起來，要是他們老爹聽到這些謀算，估計也得氣活過來。

四十歲的人了，有手有腳，怎么還要惦記自己老娘的錢？

我把你們拉扯到長大成人，難道還要照顧你們一輩子？

真是糟心玩意。

2

「媽，您醒了？」

小高疾步到我床邊，「醫生說您就是高血壓，這次幸虧是在我們家。您剛暈倒小遠就發現了，才能把您及時送到醫院。」

「小遠現在去補習班了，剛剛還發消息問我您怎么樣了呢？」

我這大兒媳說話一向好聽，跟之前在背地里算計我錢的那個精明樣子一點都不像。

但她也就會說這些漂亮話，如果當時不是我在暈倒的最后一刻用力打翻水杯，孫子李天遠估計還在打游戲呢。

「老二呢？他有來過嗎？」

小高挑了挑嘴角：「小弟他們工作多忙啊，這兒有我們照顧就行。」

她一貫愛這么說話，過節的時候要是老二一家回去晚了，她就會去廚房幫我做菜。

在做菜的時候還和我嘀咕：「小弟是有出息，可惜不能常陪父母。」

我總覺得她說話怪怪的，孩子出息我高興還來不及。再說了，我日子過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他們來陪。

好不容易把他們兄弟倆拉扯大，又給兩個兒媳帶完孩子，我只想遠離他們過清凈日子。

小高拽了拽老大的衣角，用眼神逼迫老大說話。

老大扭扭捏捏不肯開口，我見狀心里冷哼一聲。他要是敢就這么跟我提出立遺囑的事，我就能現在和他斷絕關系。

想要錢？一分沒有！

「老大，你想說什么？」

小高的眼刀一直朝他飛去，最后老大憋出來句：「媽，現在出院回家吧。」

我走在前面，他倆提著東西跟在我身后。

小高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老大，聲音隱約傳到我耳里：「一點用都沒有，話都不會說……」

當初小高未婚先孕，人又太過強勢，可耐不住老大非她不娶。想著要過一輩子的是他們兩個，他們自己都愿意，我也無話可說。

但是做子女的，你可別強勢到還要干涉我的財產分配。

3

「唉，這肉又漲價了。」小高拎著菜在我耳邊抱怨，「小遠還要復讀，憑我和他爸的工資也只能硬著頭皮供了。以后小遠要結婚的話，可怎么辦啊。」

她在那絮絮叨叨房價車價，又在那算貸款。末了嘆了口氣，似真似假地開口：「媽，你說我們要是有錢就好了。也不必想給您買點好吃的還要束手束腳，也不用想給小遠添點東西還要再三考慮。」

「還是小弟有本事啊，兩個閨女說學琴就學琴，真瀟灑。」

我只當聽不出她話里的小九九，埋頭擇菜。

后來飯桌上一連幾天都沒出現葷腥，老大面如菜色：「怎么現在天天吃素，至于嗎？」

小高在桌底給了他一腳，「家里啥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吃的就不錯了，小遠又要交補課費了。」

我看著吃飯的時候還抱著手機不放的孫子，內心輕嗤，就他這樣，補習班和復讀也救不了他。

飯后我照樣去小區樓下遛彎，就看見一群和我一樣大的老太太聚在一起嘀咕著什么。

我湊近一聽，原來是在說小區里哪個老太太的壞話。

「你看她平時的吃穿，不都是孩子買的頂好的東西？那一身衣服也不少錢吧，孩子真是孝順。」

「孩子孝順有什么用，她不還是偏心小的？她放著一直伺候自己的老大不疼，就偏愛逢年過節不著家的小兒子。這人啊，還是賤得慌……」

「人家兒媳還幫她出租老房子，聽說光找租客就找了好久，房租每月一分不少的送到她手上。」

「她上次在家暈倒，不還是大兒媳帶她去的醫院？就這樣還是要把東西全留給小兒子，也不知道心里咋想的。」

我一開始聽得津津有味，后來越聽越不對勁。她們叨叨的，不就是我嗎？

「老王，老李，你們在說誰呢？」

人群一靜，她們這才發現我就在后面聽著呢。

被我點的那兩人羞得老臉通紅，「哎呀，沒誰，就是說說閑話。」

我冷哼一聲：「你們可就差指著鼻子罵我了，說吧，偏心不偏心的，你們從誰嘴里聽到的？」

她們鵪鶉似的不吭聲，但我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我的好兒媳啊。

沒想到之前在我面前乖乖巧巧，一到外面就能舌燦蓮花，把白的說成黑的。

4

「我看外面有老年大學，我準備也去報一個，學學刺繡。」

在飯桌上，我撂下了這么句話，卻把他們驚得不輕。

「媽，學刺繡多傷眼睛啊。您身體又不好，在家我還能照顧您。」小高說得真情實感，還不忘用胳膊肘搗了搗老大。

老大也從飯碗里抬頭：「媽，還是算了吧。別人老了就在家里享享福，哪還有您這樣自討苦吃的。」

孫子也不贊成，他開口反駁，「奶，爸媽又要供我上學，還要供您上學，他們要累死了。」

小高制止了孫子，嘴上批評了幾句，但是眼里卻露出贊賞。

我慢條斯理的擦擦嘴巴：「誰說我要用你們的錢了？我自己有錢，我給自己交學費。」

他們面色各異，沉默的吃完了飯。

飯后老大本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看電視，卻被小高拎著去了廚房。倆人在洗碗池那邊看似是在刷碗，實則是在竊竊私語也不知說了什么。

第二天小高難得買了魚蝦，又在一邊計算每一種菜的價錢。我知道，她是算給我聽的。

但是這次我不準備慣著她。

當年她和老大結婚的時候，倆人都沒工作，一直待在老家，我養了他們足足兩年。直到后面老二在城里安定了，動用關系替他們找了工作，倆人才不在家啃老。

你們當時在家白吃白喝我兩年，現在我才在你家住兩個月，還給了一萬的伙食費。你們倒是覺得開銷大了，凈想辦法從我手里扣錢，來填你們的小家。

「小高，我上個月給你的伙食費，現在就花完了？」

她愣住了，估計沒想到我會現在挑明，一時囁嚅著說不出話。

我想起孫子那愛不釋手的手機，可嶄新漂亮得很。上個月拿到手機的時候，整個屋子里都是他興奮的尖叫。

「伙食費我也給了，你現在也別一天天凈買些素菜。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一個老婆子把你們家吃窮了呢。」

小高神色委屈，好像受了多大的羞辱。老大看不下去了，出聲維護自己的老婆：「媽，一家人干嘛說兩家話。你的錢她肯定好好給你放著呢，你別多疑了。」

看著一昧維護媳婦的兒子，我心里涼透了。

誰說養兒防老？我看能不能防老跟孩子的性別根本毫無關系。

5

我打電話給了老二，他對我要上老年大學的事情表示非常支持。

不僅說會幫我找一個好一點的學校，還會幫我交學費。

學費我自己可以交，學校倒是可以拜托他幫忙找。老二雖然在鄰市，但是在這里也還是認識人的。

要不是老家的兩層小樓出租了，去老二家又太過麻煩，我早就不待在這里受氣了。

得知老二幫我找好了學校，老大有些酸溜溜的說：「還是小弟有本事啊。」

我瞥了眼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個家庭出生，一樣的學習資源。老二用功讀書的時候，他在那下河摸魚。老二考上大學，他早早輟學打工。

老伴還在世的時候打過他罵過他，他依舊我行我素。那時他嘴里喊著讀書無用，現在倒是羨慕起自己的弟弟來了。

晚上我想起過去兩個兒子的種種，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正好聽見隔壁屋里他們夫妻倆的對話。小高一如既往的嫌棄老大無用，抱怨自己現在沒過上好日子，又話鋒一轉的提到了我。

「媽去了老年大學，心不會野了吧？我看好多老頭老太都在里面重新找了老伴，你說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