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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開場白

第一章 進入北區

最后一篇專欄,最初一周

本周是我擔任首席經濟顧問的第一周,本文將是我的最后一篇專欄文章。在邁入新生活之際,我顯然要做出很多調整,而不再撰寫專欄文章和隨之而來的失落與傷感只是其中之一。

我的辦公室位于勒琴斯德里(印度政府所在地)龐大建筑群的北區,第一天來上班,我就明顯感受到了種種變化。當我拿著飽經風霜的公文包和廉價筆記本電腦從大使牌轎車上下來時,有兩個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把從我手里拿走了這些東西。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追上去拿回我的東西。根據我的日常經驗,假如我和妻子一起去什么地方,那么重物都會交給我,而不是交給別人。只有在遇到搶劫時,才會有人從我這里拿走東西,比如說威尼斯那一次。

免去行李負擔之后,我輕快地走進屋頂高挑的大樓。到了辦公室門前,我正要伸手去推巨大的木門,這時我的手下“星期五”為我推開了門。在這五天里,我的手一次也沒有碰到辦公室的門。它就像機場的感應門一樣,只要有人走近,就會自動打開。

接下來最讓我難以適應的并不是這些機械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是說話的藝術。這個問題之所以出現,是因為我的表述過于清晰。政治演講的藝術顯然就在于說一些聽起來很有意義卻縹緲不定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抓住你的把柄,因為沒有人能說出來你到底說了什么。

這時我意識到,在我唯一一次嘗試文學創作時,即2005年發表在《小雜志》上的劇本《火車經停貝拿勒斯》[2],我曾預言般地塑造了這樣一個人物。劇中有一家面向外國人的騙子旅行社,旅行社的導游拉楚是個不學無術的市井之徒。沒有人可以指責拉楚提供了錯誤信息,因為他掌握了“不知所云”這門藝術。一群來自歐洲的旅行者向拉楚詢問貝拿勒斯的歷史,拉楚被問倒了,但他很快就回過神:“貝拿勒斯系座古老嘅嘅城市……韋恩馴服咗恒河,啲人最鐘意奔騰唔息嘅河……”這些外國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拉楚頓時信心大增繼續說道,“卡利杜斯滕嚟嘞。阿格拉、齋浦爾……貝拿勒斯嘅歷史”。

剛才我提到了威尼斯事件,那我就把這個故事說完吧,因為這是我引以為豪的一項成就。同時,該故事也展現了將理論(此處為博弈論)轉化為實踐的藝術,這是我在新崗位上必須要做的工作。

我和妻子阿拉卡在威尼斯圣馬可廣場外的一個路邊攤上買了冰激凌,扒手出手的最佳時機就是雙手都被占用的時候(我后來才意識到這一點)。買完冰激凌沒幾分鐘,我就發現錢包不見了。錢包里裝著現金、信用卡和旅行證件。阿拉卡想要立即去最近的警察局報案。但我覺得這樣做對威尼斯有好處,對我倆卻沒什么幫助,而我并不想做什么慈善。我告訴她,現在有兩種可能:小偷要么已經跑進了主廣場上四處亂逛的人群中,要么還混在買冰激凌的那一小撮人群里。如果是前者,錢包就找不回來了;如果是后者,那就還有一線希望。就在這時,一對年輕人吃著冰激凌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們有可能就是罪魁禍首,因為他們符合扒手的年齡特征,于是我們開始跟蹤他們。我對自己說,如果真是他們偷的,那他們很快就會查看我們是否還跟在他們后面。很快,他們停下來看了看一家商店的櫥窗,然后很隨意地轉回去。

于是我們也轉過身,我告訴阿拉卡,現在我基本可以肯定是他們拿走了錢包。阿拉卡并不相信我,不過她在這些事情上很是英勇無畏,所以她立即走到他們面前,問他們在冰激凌攤附近有沒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因為我們的錢包在那兒丟了。那個男人把他的口袋翻過來給我們看,說:“你們要是覺得是我拿了你們的錢包,那就來檢查我的口袋。”我用孟加拉語告訴阿拉卡,他這么說恰恰證實了就是他干的,我變得咄咄逼人,堅持要求檢查他的背包。他同意了,然后說我們擋在了馬路中央,最好挪到馬路一側去。在我們向馬路一側走去的時候,他的女朋友走開了。看到他這么配合地愿意開包檢查,我示意阿拉卡不要讓他的女朋友離開我們的視線,阿拉卡這會兒顯然已經被我說服,因為她拉住了那個女孩。

在那個男人翻看他的背包時,我威脅說要報警。他意識到,游戲結束了,他讓我小點聲,然后喊了他女朋友一聲,錢包在她的背包里。

那天深夜,我和妻子走到同一個小販那里,又吃了一次冰激凌,以確保這件事不會給我們留下終身創傷,讓我們從此對街角冰激凌敬而遠之。

身處印度政府中心

現在距離我來到德里并在財政部擔任政府首席經濟顧問還不滿一個月。我是突然收到任職邀請的,并為之斟酌良久。作為一名研究人員,我從事經濟學是出于對藝術的追求,而不是為了它的現實意義。如果真要辯解的話,我只想說,這是做好研究的唯一方法。推動研究人員的主要動機是一種創造沖動,一種想要發掘藝術之美和秩序的沖動,發掘對象可以是自然界,也可以是社會,又可以是混亂的市場。

如果我離開象牙塔,進入政策和政治的世界,那我就得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工作——印度官僚機構是一個令人生畏的世界。此外,我還必須重新調整我的目標,因為我很清楚:如果我真做出這么重大的轉變,那一定是因為我想為社會做一些有益之事,為創造一個更好的印度付出我最大的努力。

這樣的目標讓我望而卻步,失敗的可能性要大于成功的可能性。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康奈爾大學的一位同事笑著對我說:“要是失敗了,你可以回來寫一本暢銷書,談談印度的政治和政策。”我猶豫了一兩天,然后毅然決然地接受了任命。

12月初,我搬到了位于勒琴斯德里北區的辦公室。高大的辦公樓是英治時期的建筑物,我已經進入了一頭野獸的腹地。在此之前,我曾經以局外人的身份,透過不帶任何傾向性的分析透鏡,對這頭野獸做了多年的研究。

第一周我過得痛苦不堪。收文籃上的待處理公文堆得直聳天際,后來有人告訴我,我的右手邊有一個存放已處理文件的發文籃。議會方面和上層決策人士火速向我提出了一些經濟問題。例如,我曾被問到的一個問題是,如果批準食品期貨交易的話,是否會給食品現貨市場的價格造成通脹壓力。對于這類問題,我一般需要思考好幾個月,查閱相關資料,然后再寫出一篇論文。而到了這里,我得在24小時內給出答復。

這一周雖然充滿了各種困惑,但也有一個驚喜。財政部工作人員的專業水平和敬業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期。這完全有可能是近年來只在德里出現的現象,我在頭幾周里見識到的個人專業水平可以說與最出色的私營企業主都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此外,高層要員們不僅擁有過人的專業素養,待人接物時還出人意料地謙遜有禮。這對印度經濟來說是個好兆頭。

不過我要澄清一下,對于印度官僚機構的辦事遲緩,我并沒有改觀。有足夠的現實數據表明,印度審批新企業開辦許可證的時間過長,關閉已破產企業的時間過長,執行合同的程序過于煩瑣。我相信,如果精簡程序,加快辦理速度,其效果就會像開通城際快速列車、建設更好港口、提供充足電力一樣。這樣做可以產生神奇的效果,為印度整體經濟注入活力。

根據我在政府內部前幾周的所見所聞,我認為問題的根源在于系統設定的制度,而不是系統內部的人。就像是王牌司機陷入交通堵塞,這是對寶貴資源的極大浪費。

我們必須重新審視官僚機構的決策結構,這樣才能快速批準開辦新企業和關閉破產企業的許可證,在價格出現上漲苗頭時及時發放糧食,在有人受到不公平對待時及時伸張正義,盡可能迅速地發放(或拒發)簽證。

問題的部分原因在于我們對國家角色的認識存在偏差。國家必須是企業的推動者,而不是企業的替代者。印度人口龐大、國情復雜,政府不可能直接為所有人提供食物、教育和就業。因此,政府應該創造有利環境,讓普通人相互提供這些重要的商品和服務。這就意味著,政府的默認選項應該是允許而不是阻止。在政府機構人才濟濟的情況下,我們如果按照這樣的思路進行重組,必然能給印度的發展打上一劑強心針。

在踏入新的領域并努力做好分內工作的同時,我當然也會想念康奈爾的生活。1994年,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搬到了美國。甫一接觸這所美國大學,我就被它的開放包容、它對個體自由和個人觀點的高度重視,以及它的多元文化主義所折服。不過,說到多元文化主義,多元化的印度在這方面做得也很好。我在北區走廊聽到的混雜了各種口音和風格的喧雜之聲令人心安。

后記 該和我的專欄說再見了。最后我來講一個故事吧,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出多元文化生活的快樂與苦惱。一對新到美國的印度夫婦在開車經過拉荷亞(La?Jolla)時,就這個小鎮的名字應該怎么讀而爭吵起來。他們停下車在一家餐館吃午飯,妻子問服務員:“我和我丈夫都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應該怎么發音。請問應該怎么讀呢?”這位來自中國的服務員告訴他們:“別擔心。我在這里干了有一年了,發現好多人都讀得不對。其實很容易的。你先說buh,再說guh,然后再說kingggg。”


最后一篇專欄,最初一周》原刊于2009年12月18日的《印度斯坦時報》,原標題為《微分學》。《身處印度政府中心》最初于2010年1月6日發表于BBC新聞在線。

[2]本書收錄了這部劇本(見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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