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川被敵軍俘虜時，我悄悄跑路了。

后來他奪嫡登基，掘地三尺把我尋回，封我為后。

人人都說，我是他最愛的女人，最尊貴的皇后。

直到后來，后宮中填滿了鶯鶯燕燕，我成了百姓茶余飯后的笑柄。

而我視若無睹，縮在朝露殿，從不打擾他的好事。

顧承川氣瘋了。

他緊緊禁錮我的手腕，撕去我的皇后朝服，雙眼猩紅：

「皇后當真不吃醋嗎？」

他不知道，我活不久了。

在他拼命刺激我的每一天，我都在盼著死亡來臨，得以解脫。

1

做顧承川皇后的第五年，他取了納蘭沁做貴妃。

納蘭沁是丞相府嫡女，身份尊貴，才貌雙絕，宮中唯一一位貴妃。

顧承川以皇后同等的禮制娶她進宮，又教她協理六宮事宜。

除了我，她是宮中最為尊貴、權勢最盛的女人。

婢女春蘭在我耳邊嘀咕：

「娘娘，陛下好像真的對納蘭貴妃動了情。」

見到納蘭沁的第一面，是在她入宮的第三日。

我從夜里就開始咳血不止，太醫說我內里損傷太重，恐怕活不過年關。

我揮手屏退了左右，看著帕子上的鮮紅。

春蘭心疼地直掉眼淚。

我撐出一抹笑。

「春蘭，我不怕死，畢竟我早已死過一回了。

「我為你準備了良田商鋪，等你出了宮，定能余生富足。」

春蘭捂住我的嘴。

「娘娘，莫說這種喪氣話。奴婢聽聞先帝有一秘寶——蒼璇珠，能緩解娘娘的病癥。」

這種珍貴藥品，我宮中自然是沒有的，于是我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門前，剛好納蘭沁也在。

她一身浮光錦，頭上釵了鳳簪，手里端著一盅燕窩。

聽聞顧承川常常許她進御書房侍奉，是宮中獨一份的殊寵。

納蘭沁從上到下掃了我一眼，掩著嘴輕笑。

「佩兒，這就是皇后娘娘？真是老氣橫秋，難怪皇上說她整日病懨懨，一副活不久的樣子。

「宮中竟然有人說我長得像她，真是晦氣。」

她頭上流蘇晃動，混著清脆的笑聲，充滿了嘲弄。

還不等春蘭開口，佩兒顫巍巍朝我磕了幾個頭，趕緊拉住納蘭沁。

「貴妃莫要無禮，皇后娘娘若是仔細裝扮了，便是滿宮春色加起來不敵一二。

「況且以下犯上，是要掉腦袋的，還請貴妃慎言。

「若是惹了皇后娘娘不快，陛下指不定要牽連貴妃九族。」

2

納蘭沁見身旁宮人的神色嚴肅，仍舊不信。

她嗤笑一聲，惡狠狠瞪了一眼佩兒，斜睨著我。

「陛下若真如此寵愛皇后娘娘，怎么舍得幾個月不入朝露殿。

「我夜夜侍奉皇上，腰身都酸澀了，可陛下偏不寵幸其他妃嬪。

「臣妾還以為，陛下對皇后娘娘也是如此癡迷呢。」

大庭廣眾，說這種私密之事，宮人們恨不能變成聾子。

納蘭沁卻毫不在意，她笑得肆意，臉頰上的兩個梨渦，很像年少時的我。

我垂眸片刻。

顧承川，的確是對納蘭沁有些許不同的。

自他登基，每年大肆選秀，宮中妃嬪各有千秋，可他最多寵幸一次，便再不召見。

他日日在在承恩殿與各色女子歡愛，無數次試探我的反應。

可讓他失望了，無論是顧承川的刻意冷落，亦或是妃嬪的故意挑釁，我都視而不見。

唯獨這次，他十里紅妝迎娶了納蘭沁，還許她時時侍奉左右，提拔了她的父兄的官位。

就像是民間的尋常夫妻一樣，在新婚夜為她點花燭，描眉眼。

顧承川既給她寵愛，又給她實權。

我抬眼看著納蘭沁，神色平靜，緩緩開口：

「陛下既然愛你，為何不廢了我這個皇后，許你做正妻。

「畢竟當初，納蘭小姐可是發誓不做人妾室，寧終身不嫁的。」

納蘭沁被戳了痛處，她怒目圓瞪，死死盯著我：

「皇后娘娘，若不是你比我早遇見陛下幾年，你以為他會娶你這種身份低賤的女人嗎？

「如今你人老珠黃，若不性子柔順些，早晚被陛下厭棄！」

春蘭氣得沖到我面前，伸手護住我。

像個保護幼崽的雌鷹。

其實沒必要，我早已不在意顧承川了，不會為他傷心分毫。

因為，當年那個一心保家衛國，勤勉刻苦的顧承川，早已不在了。

3

外頭動靜太大，顧承川皺著眉走了出來。

納蘭沁愣了一瞬，身子卻軟綿綿倒了下去，手中瓷碗碎了一地。

顧承川神色慌張，他快速走過我身邊，抱起納蘭沁。

聲音透著帝王震懾人心的慍怒：

「是誰推倒了貴妃？」

春蘭磕磕巴巴：

「奴婢，奴婢分明沒有碰到貴妃……」

我打斷她：

「是我推的，貴妃出言不遜，本宮理應教訓她。」

納蘭沁適時蘇醒過來，她的玉腕掛在顧承川肩頭，鼻頭眼眶紅紅的，好不可憐。

「陛下，您別怪皇后娘娘，是臣妾太思念您了，想送燕窩給陛下補補身子。

「臣妾也想不到，皇后娘娘會因此怪罪臣妾，都是臣妾的錯，陛下莫要因此不理皇后娘娘了。」

顧承川心疼得將她打橫抱起，冷冷看著我：

「皇后，你還是如此心狠毒辣。」

春蘭氣得臉色漲紅，想要張口辯解。

我抬手阻止，平靜地看著顧承川。

「陛下，本宮今日來，只為借蒼璇珠一用。」

這是自納蘭沁入宮來，我第一次主動找顧承川要東西。

從前，我是身份低微的馴馬女，不曾見過什么好東西。

因此顧承川逼迫我嫁給他時，我的要求是想要天下最尊貴的生活。

他成了皇帝后，再珍貴的寶物，只要我想要，他尋遍天下也要捧到我面前。

可這一次，他卻皺著眉，輕笑一聲：

「柳沅沅，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給你。

「但你不能借著身份尊貴，欺辱朕心愛的女人，今日，你作為六宮表率，必須給貴妃道歉。」

聽聽，多么冠冕堂皇的話。

哪怕納蘭沁的演技拙劣，他也不會信我分毫。

真可笑。

他為了一個入宮一個月的貴妃，當眾直呼我姓名侮辱我。

我廣袖下的拳頭越捏越緊，直到指尖深深嵌入肉里。

過于氣憤反倒讓我笑了出來。

我拉著春蘭轉身就走。

什么救命寶物，我不要了。

從前，為了顧承川的帝王之路，我付出無數心血，換來一具殘破身軀。

如今，他卻為了別的女人，放任我死在寂寥深宮中。

那便如了他的愿吧。

不知我死的那日，他會是何種反應。

4

春蘭攙著我回了寢殿。

我捂住腹部那處舊刀傷，冷汗直冒。

春蘭給我端來了湯藥，我卻不肯張嘴。

那樣苦的褐色的湯汁，我喝了五年，可身子絲毫不見好轉。

既然日子已經這樣苦了，我又無藥可救，何必再喝這些無用的湯藥。

春蘭急的又要哭了。

我嘆了口氣，一口悶了藥，又叫她點燃安神香。

香氣裊娜，我緊握的拳頭松開，漸漸沉入夢鄉。

半睡半醒間，我好像回到了與顧承川在行宮的日子。

那年我15，伺候著宮中的寶駒，日子清苦乏味。

直到那日，顧承川瘦小的身軀鉆入了馬場。

他的母妃身份身份低微，被先帝所厭棄，連帶著顧承川也不受重視。

已經入冬的日子，他穿著薄衣瑟縮在冷風中，怯怯地偷吃我切給馬兒的蘿卜。

我假裝沒看見，還偷偷留了半只燒雞在灶臺上。

后來，我得知他是皇子，躲在樹后偷聽顧承川搖頭晃腦地念書：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報國，留作忠魂補。」

我想起了死在邊關尸骨無存的父兄。

于是我問顧承川：

「你若能坐上龍椅，會做個愛惜忠臣的明君嗎？」

他眼中仿佛融入了萬千星辰，聲音青澀而堅定。

「我若做了帝王，定叫天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后來，我悄悄地教顧承川騎馬射箭，彎弓執槍。

他很爭氣，日漸壯碩的肩背，似乎真能扛起一國之重。

而胸懷天下的顧承川，心中依舊給我留有一席之地。

我生辰那天，他紅著臉拿出精心雕刻的石牌。

是一個略顯粗糙的平安符。

這已經是少年時的顧承川，最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他將平安符系在我腰間，垂頭溫柔地吻住我的唇。

「沅沅，我唯愿你一生平安順遂。」

恍惚間，我呢喃出聲。

「顧承川，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別丟下我。」

耳邊似乎響起少年稚嫩的聲音。

「沅沅，你別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