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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黑密(二)

  • 網弈
  • 舒中民
  • 4350字
  • 2024-06-03 16:43:27

張成的眼睛依然年輕,但面容看起來像是經歷過上山下鄉的年代。稀疏的白發向后梳齊,上身一件白色襯衫,外頭罩著黃色施工馬夾。他握手的方式溫暖而堅定。

“接到顧杏死亡的消息,我就安排工人過來了,就怕這段光纜線再出問題。”張成一邊說,一邊將丁楊請進辦公室。

丁楊向他出示了證件:“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問吧,我跟公安的同志打過交道,明白你們的規矩。”張成看起來是個學者型干部,辦公室就像書房,一整面墻的資料和書籍,辦公桌上擺著兩臺電腦,四處都是紙張,一摞摞的書籍和期刊堆在桌上。

“不好意思,沒來得及整理。”張成解釋說。他在沙發上給丁楊騰出一個位置。

丁楊瞥了一眼紙張,上面畫著些線條,寫滿英文,像某個科研項目的設計,而不是施工圖紙。就坐前,他看了眼沙發靠著的墻,上面掛著兩張地圖:一張是科技園的布局,一張是地下管線圖。圖頂印著硅光科技公司字樣。

“我剛接手工程部,一切有待走上正軌。原來我跟顧杏一個部門,這不手里還有一個原來的項目呢,希望能早點完成。”

丁楊問:“你跟顧杏共事過?了解她嗎?”

“說不上多了解,但畢竟在一個部門工作過。”他說:“現在的女孩都有個性,不過她開朗活潑,也樂于跟年紀大點的同事打交道。所以,聽到消息,我們都很難過。”

“為什么這么急著撤掉光纜呢?”

“當初公司決定將光纜牽進每一個技術員家里,我就不贊成。這樣做,隨時有泄密的可能。這不,在顧杏這一段就發現了問題,只可惜還沒查實,人就這么沒了。”

“你是說顧杏涉嫌泄密?”

“本來不應該說一個去了的人的壞話,不過,既然你們介入了,說明你們可能也發現了問題。”張成說,“一個月前,我們的監控在顧杏的線路上追蹤到異常數據,但還沒來得及查明真實原因。”

“一個月前?那這幾天呢?”

張成敏感地看了丁楊一眼,說:“我離開監控組了……不過,你既然問起,我就有責任查清楚,你等一下。”

他打開桌上的電腦,點擊一個圖標,跳出對話窗口。他側著身,似乎有意不讓丁楊看見。丁楊也就不好意思偏過身去偷看。

“沒有。”他對著丁楊說,“監控組沒有發現情況。”

“沒有?你是說自從那次異常之后再沒發現其他情況?”問題是,最近每天都從這里發送出攻擊研究所技術部的信號。丁楊差點就要說出口,又覺得這樣說未免太過唐突。

張成拿起開水壺、茶葉和兩個玻璃杯。“春上明前茶?”張成把一個玻璃杯放在丁楊面前,“公司的人都喜歡咖啡,可我喝不慣丁楊在張成身上看到濃濃的研究員氣質,這讓他頗感奇怪。富有教養的說話方式和舉止,熱愛學習和研究的精神,他怎么就甘心當個施工隊的主管?”

“喝茶是真正的傳統文化。”丁楊說。

“是啊,茶道跟網絡通信研究一樣。可有人就是不能理解。”張成品了口熱茶,咂咂嘴表示贊許,“可惜沒有人沉得下心品味,很多人是為了收入在做這份工作。我的技術雖不高明,但我沒辦法忍受人浮于事的機關作風和斤斤計較的勢利鬼。”

“你是說監控組?”

“不論是監控組還是技術部。這個分公司恐怕會面臨撤并。”

丁楊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張成又喝了一口茶,讓那口茶在嘴里滾來滾去。

“張主管,我想知道一個月前的異常到底是什么?”

張成點點頭,說:“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嚴重的事,顧杏利用手里的技術幫一家小網站開發了一款游戲軟件。”

“黑客攻擊游戲,還是暗網軟件?”

“不過是一般的娛樂游戲罷了,沒有攻擊性。”

“您是指在線娛樂?”

張成臉上露出慚愧的微笑,說:“這個判斷力我還是有的,正因為這樣,我才一直沒有揭發她,任由她干下去。不過是為了賺點外快而已,公司里誰不是在為錢干活呢!”

“……嗯。”丁楊感到驚訝,低頭望著玻璃杯。

“重點在于不能泄露公司機密。”張成說,“每個人入職都宣過保密誓言,而且每周五都像行政機關一樣開展政治學習。但是,你知道,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抵抗,金錢是人們最好的朋友。所以說,監控和懲罰才是最有力的手段。我建議并籌備了監控組,帶著兩個人監察兩百多條光纜,度過了最有安全保障的兩年。后來,隨著公司人事演變,高層把我們分別調離了崗位,其他人去了技術項目組,我直接從監控組調到了工程部……”

“你們犯了錯?”丁楊問。

“不,我們太賣力。”張成說,“沒出事就被說成無事,無事就被認為是懶人。但是,換了一批人,各種事故便出個不斷,只是他們掩蓋著不報,實在蓋不住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者索性說監控設備落后,查不出結果。”

“就是說,一個月前顧杏的事是因為掩蓋不住才暴露的?”

“沒錯,那個游戲容量太大了,服務器報了警。起初他們以為是工程部出了問題。”張成苦笑道,“我一查便發現了問題根源。”

“你替顧杏掩蓋了真相?”

“可以這樣說。我是工程部主管,我只撇清自己的責任。檢查服務器時,監控組的人都在,我將出現異常的技術參數都羅列了出來,比對代碼便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但他們竟然懶得比對,更不用說利用參數核查異常數據了。”張成雙手捧起玻璃杯。

“他們裝模作樣地抄寫我的數據,兩張A4紙寫了不到二十個字符。我一轉身,他們便把兩張紙扔進了垃圾桶里。我裝作沒看見,他們便樂得不了了之。不過,我這么一查,驚動了顧杏。這一個月,她都是在驚恐和不安中度過的。我看在眼里,卻不好說。沒想到,她就這樣死了,還是被殺害的。”張成手中的玻璃杯微微顫動。

“我想,她的死跟你沒關系,也不一定是為這件事而死的。她確實害怕了,但另有原因。”丁楊想起跟顧杏短暫的接觸過程中,她表現出的那份焦躁和不安。

“謝謝您這么說,可她是為什么被殺的呢?”

丁楊決定透露一些信息。“近半個月里,顧杏家的光纜數據一定出現過異常。”他說,“監控組要么玩忽職守,要么跟你說了假話。”

張成心里一陣難受,在丁楊的盯視下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他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分鐘的時間來平靜一下,因為他萬萬沒想到,在他離開之后,由警方來發現公司內部的問題,并似乎因為這個問題造成了員工的死亡。

“你發現了什么?”丁楊緊接著追問。

“三年前,也就是我在技術部下面一個小項目組負責時,從一個同行那里得到一條線索,地下出售的一個‘人肉搜索’程序,其代碼跟我們正在使用的源代碼類似。那個自稱擁有獨立版權的出售者把廣告貼在暗網上。出于職業操守,我下載了演示程序,然后利用反向追蹤得到了源代碼。我發現這個身份信息盜竊工具和我們用來殺毒的程序是一樣的,只是稍做了改造,開啟了它的負面功能。”

丁楊知道,就像一句話正面說與反著說,字面上雷同,意義卻相反一樣,相同的源代碼既可以編制成殺毒軟件,也可以編制成木馬病毒。

張成繼續說:“我將監控結果提交給了當時具有監察職能的綜管部,希望他們深入調查。一開始,綜管部主管非常熱情,接下來卻好是幾個星期乃至數月的沉默,最終那些證據都失去了價值。我從這件事情上得到的教訓是,除非你手頭上有完整的情報、再清楚不過的證據,最好還附上肇事者的名字和住址,否則他們是不會理你的。果然,他們或者根本就沒有去查,或者查出了對象卻不敢觸動。大多數員工對這種害群之馬感到非常憤怒,要求予以徹查。但我把報告交給綜管部,卻什么動作也沒看到,也灰了心。”

“你就沒再查下去?”

張成難堪地笑了一聲。“查了,而且查實了使用光纜的點位。使用那個點位發送木馬程序的技術員叫胡平。他像顧杏一樣,租住在公司外圍,光纜從就近的中繼站牽進他的住處。他辯稱他不是這根光纜的唯一用戶。在進一步核查中,我發現了一個叫鐘調生的用戶,通過中繼站竊取了光纜的使用權限。這個鐘調生在地下網絡論壇出售惡意軟件。在印證性搜索中,我找到了原始頁面,是一個叫‘難看’的黑客在網上叫賣木馬程序,他的原名正是鐘調生。查看這個頁面的源代碼即可發現它是用我們的代碼編制的。他承認了我查實的情況,并拿出原始證據為胡平免責。”

“這就為胡平洗脫了罪責?”

“起初大家都以為事情可以就這么結束了,但后來我又查出,元數據顯示這個文件的作者名叫‘胡平’,只是留下的聯系人叫‘難看’。胡平辯稱,這是鐘調生對他的陷害,鐘調生用他的名字是為了從地下論壇的評價系統里獲取更多積分,而網絡技術公司員工的名字更讓人信服。最后,公司還是辭退了他。”

“你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

“可惜,當這一切水落石出時,那些源代碼已經過時,那個木馬程序也已被新的入侵性病毒取代,公司對此根本沒有興趣。而且,找出并阻止這類病毒的作者不再重要,因為外面有太多能輕易獲取的代碼,即使技術一般的人也可以把它拿過來,修改出一份能入侵無數電腦的代碼。不過,公司對泄密事件開始重視起來,抽調我組建了監控部。”

“說明你的工作也不是毫無意義,而且那時病毒軟件和僵尸網絡產生,迅速培育了一支成千上萬人的黑客犯罪大軍,從而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我們網偵警察也就在這種情形下應運而生。”

張成苦笑了一下:“我前面說我在監控部兩年平安無事,其實并非完全無事,我報告了許多隱患苗頭,卻沒人相信。我只好用我自己的方式解決。你相信嗎?追蹤那些隱患,在網絡上找那些試圖盜竊或者出售公司機密的人,難度比解決一個技術難題小太多了,簡直就像小孩過家家。不過,我一定得罪了很多人。我反思自己為什么被調離監控部時,想到了這一點。”張成抹了抹額頭,換了種口氣繼續說,“那時我很幼稚,一個人幼稚的表現就是對正義的概念產生錯覺,認為那是人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盡管如此,我發誓要揭發那些違規行為,因為他們損害了公司利益,我也要為自己的職業操守負責。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會說我落伍了。所以,我雖然幾經堅持,仍被調到工程部,在這里我盡管還是可以做項目,卻已遠離核心技術,如果再多管閑事,會被剝奪技術職稱。”

“您從此消沉了?”

“不,只是回避。”張成說,“我相信,與其針鋒相對,讓自己活在焦慮、恐懼等負面情緒里,不如坦然接受現實,以積極向上的信念鼓舞自己。因為,其后果是各從其類的。那些被壓抑得消極、悲觀的人,最終會收獲自己種下的惡果,而樂觀的人卻在對面盤點他們收獲的成功和歡樂。”

在張成侃侃而談的時候,丁楊饒有興趣地審視著他,淡泊的形象一直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這個人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網絡的斗士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張成說,“我只是公司的一個普通主管,生殺予奪的權利在別人手里。也許,我只是一個懦夫,我沒有勇敢地跳出來,跟他們做斗爭。問題在于,如果我繼續堅持,可能會被清理出這個圈子,那時我就更加做不了什么。對我來說,這里是一個根據地,在這里,我至少可以做點兒有用的事情——無良商家盜竊、網站數據泄露、手機泄密,以及新型黑客技術竊取,總要有人揭露他們,否則,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待宰羔羊。即便是你我這樣懂得網絡技術的人,也可能躺槍。”

“確實如此。”丁楊說。他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從便攜式電腦包里拿出錄音筆,“也許我們可以深入地談一談您所了解的網絡犯罪?”

張成卻站了起來:“抱歉,我說的一切都是有局限的,這只是我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而且,我想說的都已經說了,可能說得太多了。還要加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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