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丁楊的電話,聽說對方是公安局網警,顧杏就在恐慌和猶豫中徘徊。為了平緩自己的情緒,她在衛生間待到下班,盲目地拿著手機搜索丁楊的情況,結果一無所獲。
走出公司,街頭刮起了風,眼看就要下雨的樣子。她覺得這是個逃避的理由,但想到丁楊不會輕易放棄,鬧不好會直接來公司找她,只得調整好心情繼續往咖啡館走去。
雨說來就來,幾乎掃著她的腳跟,將她趕了進去。她并沒有直接去二樓找丁楊,鬼使神差地找了個卡座坐下。咖啡館沒什么客人,收銀員埋著頭,幾乎看不見身影,電子琴的樂聲仿佛飄在曠野里。她冷靜地觀察了一番,背轉身,看著窗外細密的雨絲。
起初,顧杏沒有看到服務生,他坐在大門背后的板凳上。但服務生主動站了起來,走到她跟前。他故意踩重了腳步,提醒他來了——客人如果要點單的話,應該照著他的聲音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臉龐上。
他像鹿一樣警覺,調動著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想象力。當顧杏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時,他突然認定她就是警察要等的女證人,因為他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和不安。他問:“美女,您需要些什么?”
“謝謝,我只是來避避雨。”顧杏莞爾一笑。
服務生有些泄氣。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沒必要如此在意。因此,他內心的傷感很快過去,畢竟眼前來了一個美女。作為一個底層男人,除了偶爾欣賞欣賞,他沒有資格狩獵。不論她們是何等的美麗,長腿的、杏眼的、熱烈的、羞澀的、挺拔的、婀娜的,在他眼里都是一樣的美,幾乎沒有什么特定的癖好和選擇。
而顧杏呢,她精心化了妝,但是看起來就像是沒有化過,只是顯得更加神采奕奕,更加嫵媚動人。長長的頭發柔順地披散在腦后,又在頭頂處夾了個亮麗的蝴蝶結,像是剛剛洗浴出來。她喜歡自己看起來像個仙子,那種介乎朦朧和現實之間的玩意兒,琢磨不定,感覺更有魅力。她確信,這種東西一定會提高回頭率。
但今天,她似乎失策了。服務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毫不掩飾地扭過頭去。她感受到他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似乎更關注門外進來的下一位客人。
不過,他還在嘆息、猶豫。有幾次他似乎要開口發問,但是不知為什么,又沒有開口,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垂了幾次頭。他們的目光短暫地交會過幾次,那種目光完全只是出于禮貌,或者疑惑,并非欣賞。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外面的天色亮了一些,接著又暗了下去。丁楊應該還在卡座里等著吧,他會不會不耐煩地離開?如果他下樓,會一眼看到自己。顧杏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服務生給她送來的檸檬水幾乎已經喝得見底。然后,她掏出電話,低下頭去,盡量壓低聲音不讓服務生聽見。接電話的人似乎正在等著她的消息,鈴聲沒有響,便已經接聽。于是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把她來見警察的事告訴了接聽人。
她聽從對方的勸告,堅定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來公司談,就來公司談,被警察找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一次不小心而已,不過從頭做起。她微微有些顫抖,轉出卡座的瞬間,身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美女,你的發夾。”
服務生走到她的身側,手里拿著她不知什么時候取下來的蝴蝶結,但是并沒有要遞給她的意思,卻自說自話似的說:“好漂亮的蝴蝶結。”
“謝謝……”顧杏沒有好心情。
服務生沒有說話。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似乎在演一出諜戰片,彼此都在猜疑。
“你是不是來找人的?”服務生問。
顧杏此刻的心情難以形容,像是遭遇了一場潰敗,又像被人抓奸了似的。不過,她面對的只是一個服務生,她的狀態迅速恢復了過來,尖聲說:“你說什么呢!”
這時,一個青年男子從二樓走了下來,他顯然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顧女士,對不起,如果服務生有什么做得不對,請原諒,我向你道歉。”他微笑著說,“耽誤你幾分鐘,可以嗎?”
“你……你們是一伙的?”
“不,你誤會了。”丁楊說,“一起喝杯咖啡吧?”
時間好像停頓了一下,顧杏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扯動著嘴角說:“不了,我突然接到電話,有急事要處理。你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丁警官嗎?”
“是的,就耽誤你幾分鐘,可以嗎?”
“領導會罵人的。”顧杏有些猶豫:“不過,你要問什么就快問吧!”
丁楊走得更近了些,看得出她說話的方式帶有一種媚惑的態度,不像個職業女性。技術工作需要冷靜、理性的頭腦,可她更像一個保險推銷員或混娛樂圈之類的。
無論她做的是什么工作,丁楊都能確定她并不富有。丁楊之所以如此判斷,不只是因為她的外套艷麗卻并非名牌,而是因為她的神態和俏麗的容顏中流露出一股子低俗的媚意,而不是高貴氣息。
顧杏轉身向二樓走去。她走路的腳步看起來在一條直線上,身姿卻婀娜搖曳,仿佛一枝風中的花朵。她說:“到約定的地方去吧。”
丁楊點了點頭,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拿出證件的一角,顧杏顯然注意到了,但她擺了擺手,表示沒有必要。
“我確實有事想找你談。”丁楊注意到自己的語調不由自主地比平常柔和了許多。
“進去再說。”
兩人在卡座里坐下來,服務生尾隨著送來咖啡。丁楊警告地盯了服務生一眼。服務生慌了一下,知趣地退了出去。丁楊待服務生走遠,才開始發問:“你在單位負責什么工作?”
她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這跟你的案件有關系嗎?”她臉色沉了下去,“何不直接一些呢?我真的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丁楊感受到對方的敵意。“問一個問題,你家是不是安裝了公司的專用光纜?”
顧杏面色一沉,仿佛丁楊說出的每個字都對她造成了傷害。接下來的相處時間里,她都表現得焦躁不安,而丁楊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精致耐看的面容上。他不是一個預審高手,卻更喜歡通過觀察表情了解對方的內心活動。
“為什么問這個?”顧杏喉嚨發緊,“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察覺家里的網絡出現異常嗎?或者是否有人在你家使用過?”
“你是在暗示什么嗎?”顧杏不耐煩地揚起頭,起身想走。
“只是提醒,”丁楊說,“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一些跟你有關的問題。”
“說到提醒,那我不妨直截了當地告訴你,我家的光纜是保密的。”
丁楊笑道:“正是因為保密,我才要提醒。”
顧杏瞥了丁楊一眼。他不太像個警察,雖然她沒有跟警察接觸過,但他的問題令人心生警惕,那不是警察的風格。小說或電視里的警察老成持重,詞鋒機智,讓人難以招架。她倏地感到輕松,警察并沒有掌握她的事,只要她夠聰明,還有回旋余地。
“謝謝您的提醒。”她冷靜地說。
丁楊看到她不易察覺的笑,明白了她的心理。“職業的需要。”他說,“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突然找你。”
“你找我就為這事?”
丁楊點點頭,他靜聽著樓下的聲音。怎么還沒來呢?他剛才跟申大頭聯系過,希望他過來配合自己,他太缺乏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了。申大頭這樣的純爺們,也許能把對方鎮住。
“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丁楊沒話找話:“聽你的口音,你不是南都人?”
“像我們這樣的公司,沒幾個是本地人。”她說,“我真的該走了,還有朋友在等我呢?”
“我送你。”丁楊說,“你畢業于陽華理工大學吧?那里的信息技術專業很出名。”
“才不是呢,你平時都是這樣跟女朋友聊天的嗎?”她笑了笑,“我真的要走了。”
“那我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我有車在這里。”
顧杏撩開門簾,往外面走去。門簾在她身后緩慢地合上。
丁楊覺得豁然開朗。他喝了口咖啡,拿起結算單,一邊推算著她走的距離,一邊撥打吧臺的電話,讓服務生帶好買單二維碼,去將他的車開出來。他沿著走廊進了電梯,徑直來到地下停車場車道口,警惕地觀察著,以免顧杏從視野里消失。
顧杏的車開過來了,是一輛保時捷敞篷跑車。她戴著太陽鏡,目不旁顧地駛了出去。接著,服務生駕車過來,丁楊快步鉆進車里,給了服務生一筆小費。然后,緊跟在顧杏的車后。
汽車在暗沉的天光里前行,像一條條潛行的魚。顧杏駛出藍晶科技園,向南拐上海濱大道的時候,丁楊差點上了當。他不敢跟得太緊,想右轉上三環高架,在前面等著她。但是,她又左轉進了明洲路,繞回了藍晶科技園的東側。
丁楊接受過跟蹤訓練,雖然沒有多少實踐經驗,但明白跟蹤的原則。上高架的一瞬間,他又改變主意,讓自己的車和顧杏的保時捷之間隔著兩三輛汽車的距離。他也不是直接盯著保時捷,只要顧杏不改變方向,他不在乎她離他有多遠。但一旦她轉彎,他就貼過去,用后視死角躲過她的觀察。
最后,顧杏拐彎上了藍晶路,從科技園東門的柵欄墻邊駛過,進了一片幽靜的小區。
丁楊正要跟進去,保安室突然斷電,電動閘門成了一塊廢鐵,橫亙在他面前。丁楊眼睜睜地看著保時捷消失在小區曲里拐彎的通道里。正是午休時間,許多行人和車輛都被堵在門口,有人在沖保安吼,有人還在抱怨手機信號沒了。
丁楊趕緊拿出手機,左上角“中國移動”四個小字變成了“無信號”。他急得貓抓似的,卻又無可奈何。就這樣,過了十分鐘,保安室又撞了鬼似的突然來了電。
丁楊不敢耽擱,讓剛趕過來的申大頭守在門口,自己迅速將汽車駛進小區里,根據進門時觀察的情形,選擇著路線,小心謹慎地判斷顧杏可能去了哪里。小區外圍是高樓,接著是平房,最里面是一圈別墅區,有一個大大的池塘,還有一大片草坪和假山。
十分鐘,足可以做很多事情,小區不大,但藏匿一人一車不難。丁楊決定守株待兔。顧杏沒有回公司,她跑到這里來是準備見什么人嗎?在對話時,她說要見一個朋友,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呢?從她的狀態看,男朋友的可能性很大。會不會是曾經跟鄧敏居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個人?從病毒攻擊痕跡看,這種可能性很大。
丁楊很累,但是他不想錯過找到那名男子的機會。
太陽無聲地出來了,跌進水洼里倒生出一根根銀針。丁楊戴上一頂鴨舌帽和一副太陽鏡,登上一座假山。他始終保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狀態。小區綠化很好,很靜,假山上的鳥叫聲和山林的鳥鳴聽上去有些不同,在中午的寂靜里,這兒的鳥似乎更加活躍,讓丁楊幾乎聽不到小區的其他動靜。申大頭報告,小區基本只有進的人,沒有人或車出去。
顧杏駕駛的是一輛保時捷敞篷跑車,這讓丁楊頗感意外。他本以為她一個“南漂”白領,至多開輛豐田科羅拉或者本田思域。他的第一感覺是,顧杏結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也可能是男朋友借來的。丁楊的第二個判斷是,她要出去辦事,借了別人的車,有意要在某個特定對象面前顯擺自己。
丁楊一邊思考,一邊觀察周邊的環境,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快步跑到自己的汽車旁,當保時捷再次出現時,他剛剛鉆進自己的駕駛室里。
保時捷比他跟蹤的任何時候開得都快,當它從他車邊駛過去時,丁楊瞥見了司機的側影:不是顧杏,是一名男子。
側影一閃而過。不過,基本印象應該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個子較高,頭部超過了車窗玻璃,鬢角很短,鼻梁上架著一副超寬的弧形太陽鏡。令人沮喪的是,只是從側面匆匆一瞥,他并沒有真正看見男子的相貌。
保時捷司機顯然很熟悉小區的路況,快速繞過幾條單行道后,掉頭向西,再轉彎向門口駛去。丁楊一邊迅速跟上,一邊撥打申大頭的手機,沒有信號,信號顯然再次被截斷了。他加速往前沖,但還是慢了一步。保時捷剛駛出門,電力又斷了,他又被攔在門里。一切設計得如此準確,如此嚴絲合縫。
前一次,丁楊還能保持冷靜,但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懼,仿佛看到一群鬼魅。他狂怒地沖電動閘門外面喊:“大頭!追上去,那臺保時捷。”
申大頭正捏著手機,一臉懵地張望著,聽到丁楊的呼喊,跨步拉開自己的車門,打開警笛尖嘯一聲沖上街頭。
電力仍未恢復,丁楊翻越鐵閘門,卻已看不到保時捷和申大頭汽車的蹤影。他掏出對講機,向石堅匯報了這邊的情況,請求全城盤查逃走的一車一人。他心里浮現出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