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小筑。
裝了彈簧的兩只織梭牽引著“經(jīng)線”、“緯線”仍在不斷反復(fù)穿梭。
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天織一匹完全沒有壓力。
趙諶早已瞠目結(jié)舌。
“殿下,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完顏亮輕撫著被織好的棉布笑道:“還沒看明白嗎?一天即可織布一匹,天下人,不必非要在地里刨食了。”
曾為大宋太子的趙諶如聞晴天霹靂。
前有靖康國恥。
金人竟又得了完顏亮這樣的宗室子弟。
他知道大宋亡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可天下漢人,自祖龍為始的泱泱諸夏,當(dāng)真氣數(shù)已終了嗎?
完顏亮神秘兮兮的朝趙諶豎起了一根食指。
“一座城!”
“只需要一座城,百二十萬織工,就可以比肩九州萬方一年所產(chǎn)之布匹!”
“天下百姓,不患無衣矣!”完顏亮得意的端起茶盞呷了口茶。
看著完顏亮臉上的笑意,趙諶不知不覺間,已然是臉色慘白。
有那么一瞬間,趙諶甚至想拼死一博,跟完顏亮在太清小筑同歸于盡。
這個金人,太可怕了。
“奇技淫巧……”趙諶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了這四個字。
繼而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殿下,好像哪里不對啊。”
完顏亮有些疑惑的抬起頭。
“怎么了?”
趙諶連連搖頭,“不對,肯定有問題!”
說著,趙諶便徑自找來了算盤,噼里啪啦的盡是算盤珠子被撥弄的聲音。
“汴梁百姓,太平之時,每日食糧一斤,如有活計,則食糧一斤半。”
“百二十萬織工,每日便需耗糧百八十萬斤糧。”
流亡北疆的這些年,趙諶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
知道了每天吃多少飯可以既保證不被餓死,又可以盡可能的省下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都是曾經(jīng)在皇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他不可能考慮的事情。
“一年下來,那就是……”趙諶撥弄著算盤珠子,很快便得出了答案,“個、十、百、千……”
“五百四十萬石糧供養(yǎng)!”
“不對,這還只是織工,他們還有父母、子嗣、再算上路上損耗……至少,哎,殿下你捂我嘴干什么?”
不待趙諶算完賬,完顏亮已然雙眼猩紅的朝趙諶撲了過去,惡狠狠道:“再敢胡說八道,小爺我今晚就弄死你!”
驚慌失措的完顏亮也不管隨手抄起了什么,直接塞到了趙諶的嘴里。
隔墻有耳啊!
這話被旁人聽了去,那還得了?!
自從來到大宋之后,完顏亮還頭一次這么慌。
被塞了滿嘴宣紙的趙諶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在不住嘴,下一秒完顏亮就得把那塊鎮(zhèn)紙塞自己嘴里了。
趕忙停止了發(fā)聲。
同時腦海里也浮現(xiàn)出了一大堆的問號。
完顏亮連這一點都看到了,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待趙諶反應(yīng)過來,完顏亮便喘著粗氣道:“今天我累了,不用你伴讀了!”
“出去敢亂說半個字,老子就把你沉護城河里去。”完顏亮威脅道。
趙諶徹底傻了。
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而且絕對是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陰謀,足以傾頹江山社稷的陰謀。
最要命的,自己知道這個陰謀的存在,卻不知道它具體是什么!
不過顯然,完顏亮不打算聽趙諶的“規(guī)勸”了。
不待趙諶回過神來,完顏亮徑自將趙諶扔出了太清小筑,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起了現(xiàn)場。
算盤歸零,草紙全都親手化為飛灰,被黑煙嗆得直咳嗽的完顏亮眼神愈發(fā)幽怨。
誰說古人都是傻子的?
這小子有賬是真敢算啊!
差點就給自己老底掀了。
在這個沒有各種化肥、農(nóng)業(yè)機械的時代,供養(yǎng)一個不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城鎮(zhèn)人口,成本幾乎等同于供養(yǎng)一名征戰(zhàn)沙場的軍士。
從朝廷的角度來看,勞動力成本指的從來都不是一個織工每月開多少月錢。
而是需要調(diào)動多少社會資源維系這個織工的正常生產(chǎn)生活。
大金養(yǎng)那么多兵打打殺殺干什么?
去織布不香嗎?
完顏亮如是道。
原本還想讓趙諶去干這差事,現(xiàn)在完顏亮只能另尋旁人了。
唉,小趙,給你機會你也不中用啊!
……
偏殿。
原本已經(jīng)睡著趙諶,突然坐了起來。
因為他又想起了那臺織布機。
首先,趙諶便排除了完顏亮是個傻子的可能。
能把織機改成這樣,還能一語中的點名自家施政之所失的人。
怎么可能是個傻子。
可這反倒讓趙諶愈發(fā)困惑了起來。
完顏亮,究竟要干什么?!
用織機掏空江南?
吸引江南百姓北上?
趙諶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猜想,最終卻被一一否決。
不管完顏亮拿這織機干什么,都是會使金人國力受損,因為人總是要吃飯的,每年就產(chǎn)這么多糧食,這是定死的,織工吃了,將士們就沒得吃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今晚,對于趙諶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
紫宸殿。
劉筈將趙宋使團的名單呈送給了金兀術(shù)。
“這是最新的使團名單,請都元帥過目。”
心不在焉的金兀術(shù)只看到了“秦檜”兩個字,便蓋上了自己的帥印。
“都元帥有心事?”劉筈疑竇道。
“家事而已,剛好劉先生可幫本帥參詳一下。”金兀術(shù)隨手自腰間摸出行軍用的水囊,喝了一口囊中的馬奶酒,問道:“迪古乃你也見到了,這孩子自幼好讀漢書,真是不知是福是禍啊。”
完顏亮雖是女真人,但自幼精通經(jīng)史子集,衣著也與漢人相同。
若在大宋,這種人會被寄予厚望,可在女真就不盡然了。
北魏的教訓(xùn)就在眼前,至北魏覆滅之時,北魏鮮卑宗室已然文弱與漢人無異。
女真以弓馬得天下,自阿骨打開始,最擔(dān)心的就是后世子孫棄武從文,變得不識弓馬。
劉筈聞言笑了笑:“臣以為則不然,大金入關(guān),武德充沛,可只靠弓馬,治理不了中原,元帥諸子與陛下皆弓馬嫻熟,不正好缺一個可以坐鎮(zhèn)后方,運籌帷幄的殿下嗎?”
金兀術(sh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狐疑。
劉筈是漢人。
終究是非其族類。
劉筈看出了金兀術(shù)的疑慮,拱手道:“臣斗膽,這天下的仗,總有打完的一天啊。”
或文或武。
都是為了過太平日子。
金兀術(shù)沉吟半晌,眼神逐漸堅定起來,一拍桌子道:“成!那就讓這小子讀漢書!反正我完顏家還有那么多好兒郎!”
“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