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時鬧別扭,執(zhí)意與戚遠潮作對,其實赫連昭從小到大,一貫聽戚遠潮的話。
此時聽他所言,盡管頰上的淚一直湧出,她還是不自覺抬眸,一面反手以手背拭淚,仍拭不盡似的,哭得鼻尖泛紅,琥珀瞳如浸潤在水中的兩丸晶石,很是教人心憐。
“從前你姐姐嘴上固然說著煩你,不要你這個妹妹了,有哪一回是真惱了的,到最后還是好吃的有你一份,她喜愛的你回頭就讓與她,兩姐妹和好如初,是不是?”
赫連昭拭淚的手一頓,重重點頭。
“你們姐妹情深,我知道。靜月庵一事,是歹人作祟,你恨自個兒當時不在她身旁,可昭昭…就算你當夜宿在一起,也難?!耸虏粫l(fā)生?!?
戚遠潮重重一嘆,瞧見她眼眶又滾出豆大淚珠,“暗道里那么多人著了道,可見此事由來已久,歹人處心積慮,輕易不能防?!?
就怕她想不通,戚遠潮狠狠心再道,“你也看見了,蕭大哥他們多少人出手才有今日進展,既然如此,又哪是你一人在側輕易能解決的。”
便是她當日在側,只怕也是把性命搭進去。
“可至少…至少…我該在姐姐身邊…不該扔下她自個兒去安州…”
即便勢單力薄,她未必能救姐姐,陪在身邊總是好的,赫連昭一直自責的是她不該孤身前往安州,半途扔下姐姐獨自一人,戚遠潮凝望她悲戚的淚容,語意艱澀,“雖然還沒找到你姐姐的…我想…她不會怪你的…她只盼著你安好…你病了她心疼…你摔傷了她恨不得代你痛…阿昀她向來疼你…只要你好了便高興…”
“你心里頭念著她…想著她…阿昀定是知道的…”
赫連昭聽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度決堤,“哇——”
“…至于蕭夫人,你與她投契,是因她與你姐姐相像,是不是?”
赫連昭流著淚點頭,戚遠潮想了想再道,“…蕭夫人的事卻與當初不同,她是囑托了你的,蕭大哥方能據(jù)此推斷,你做得很好,昭昭?!?
沈應眸光在淚容上稍頓,又別開眼方啟唇,“…即便不是取藥,也會有其他緣由,她是信你能將話帶到才囑托與你,人還沒找到,不可先亂了陣腳?!?
陸遐言談間很是喜愛赫連昭,他這么說,應該沒有逆她的意罷?
“蕭夫人話里古怪,定然有玄機,快把眼淚擦擦,我等好好斟酌,早些參悟透也好將人尋回,你忘了我們上一回求的簽了?此事定會有結果的。”戚遠潮扶她起身,小姑娘總算把淚硬憋回去,戚遠潮稍感欣慰。
果然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雖然還是如從前一般愛哭,到底聽得進勸。
耳邊聽沈應再道,“戚公子說得沒錯,她交代的那些話,其中當有深意。”
沈應緊了緊握劍的大掌,“…你是女子,搜查靜室,比手下的弟兄們更合適,我交代了他們,等你到了再動手,你可愿意幫蕭大哥這個忙?”
“愿意!”赫連昭拭了拭眼角,捏拳點頭,仿佛怕他反悔,“再愿意不過!”
總算不哭了,沈應心里微松一口氣,他招手喚赫連昭近前叮囑,“庵中尼姑的靜室,勞你幫著留心…如此,時機可記清楚了?”
赫連昭詫異挑眉,柳眉稍蹙,她俏麗的臉上一時紅一時白,對上他靜深的眸光,“…我曉得的,蕭大哥放心?!?
靜月庵靜室。
“靜延師姐,你就打算看著那幫人來搜我們的靜室?這恐怕不好吧?!?
“我們是出家之人,讓男子來搜,萬一…”
“傳了出去,不就壞了靜月庵的名聲?”
“靜月庵好歹是附近數(shù)一數(shù)二的庵院,怎能任那幫人欺負到頭上!”
靜延立在窗前,一手按窗,聽背后幾個尼姑言語擰眉,素日里為人稱道寧和的神色和雙眸漸漸浮上不耐,察覺容色幾要扭曲,一瞬復又忍下。
說了那么久,無非想讓官府的人打消主意,真是一群蠢貨,而今可不是言語幾句就能打發(fā)的,搜查的事已然箭在弦上,可由不得推拒。
再者,柔掌悄悄推開一縫,靜延側身眸光在院子里立著的幾人身上隱晦溜過,院子里肅立的男子輪廓凌厲,光站著,吐息間也盡透肅殺的鐵血、陽剛,要逃得先過他們那一關。
可放任他們就這么大搖大擺地搜查…靜延也難咽下這口氣!
悄然窺視的眸光掃了一圈,靜延微感意外,領頭的那個姓蕭的居然沒有出現(xiàn),是將搜查之事全然交與手下了么,一想起那人凌厲寒峻的模樣,背后之傷又隱隱作痛。
論劍術,靜延卻無自信能從沈應手下逃脫,夜里纏斗不過是仗了迷藥的助力,回想起被囚女子了然的星眸,靜延一時按不住臉上猙獰。
等搜查的人散了,回頭定要先剮了她!
“靜延師姐?”從旁窺得猙獰面目,無秀窒了一窒,素來寧和溫柔的靜延師姐,怎會有如此可怕森寒的目色,她一時懷疑自己看走了眼。
再細看,果然還是平日柔語細致的人兒。
靜延換上一副寧和持靜的臉色,朝身后爭論不休的幾人張口,“都別吵了。”
話音不高不低,卻極有威嚴,這幾年來主持庵里的大局慣了,此時驟然開口,眾人到底以靜延馬首是瞻,很快就住了嘴,靜聽她言語。
“庵里出了事,想必大伙兒都有知覺,我也就不細說了,因著那些事,官府本來就覺得靜月庵藏污納垢,有嫌疑在身,也懷疑我等?!?
話里艱澀,仿佛為難得很,這話一出,方才壓下的爭論又漸漸起了頭,“對,官府那幫人定是懷疑我等,不然也不會派一個婆子來驗…真是羞辱人!”
“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靜延見幾人明眸冒火,壓了壓得意的嘴角,“…官府有職責在身,我等身為弱女子,也只好聽他們安排,不然硬碰硬也討不了好,順從一些也免得自討苦吃?!?
靜遲脾性不好,聽得如此軟弱的話音,心里的火騰地燒著,“這口氣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讓我們打開靜室讓男子來搜查算什么事!”
“不能尋得無岫,是官府的人沒本事!憑什么要搜我們的地方!”
“對呀”眾人還在屋里爭吵不休,推拒著不讓搜查,靜延尋思著要再加油添醋幾句,好暗地里給搜查使絆子,正要開口,卻聽院子里的那幾名男子肅聲,齊聲道,“大人!”
除了這一聲,院內(nèi)一時寂靜。
這可不尋常,屋里的人好奇推開木門,靜禾伸長脖子細瞧,“別是領頭的人來了,我們同他說道說道?!?
來人披著夜色而來,玄衣挺闊,衣袍下長腿利落,厚實的靴子踏地無聲,從暗色里悄然出現(xiàn)的高挺鼻梁,眉目間縈繞光風霽月般的淡然蕭肅,頜面線條很是凌厲。
“這是誰呀?新來的么?”
“他能不能管事,如果不讓搜查他能同意,能做得了主嗎?”
夫人能易容,領頭姓蕭的自然也能,大火之日未瞧仔細,靜延正在打量,兩丸寒峻的冷光忽地瞧過來,心頭一悸,倏地調(diào)開眸線,心里暗罵了聲,裝作不經(jīng)意間避開,又緩緩回望,定了定心神終于迎了上去,軟語開口,“是蕭檀越吧?夫人的事…都怨我不好…”
話里自責甚濃,沈應微一側身,拱手朝靜延行了一禮,“戚夫人都說與我知了,內(nèi)子身上不快,還要多謝師父看顧?!?
靜延不敢讓他行全,捂著的柔唇泄露一絲顫音,仿佛主人懊惱、自責的心境,“當不得檀越一禮,都怪我沒留在夫人身邊…以至于讓無岫得了手…”
“夫人還沒有下落?”
男子緩緩搖首,靜深眸光看不出分毫,只有從緊抿的唇,繃緊的頜邊線條方能品出一絲擔憂的心緒,仿佛壓抑了再壓抑,也沒能完全掩住,靜延以袖掩唇,笑意幾乎要藏不住。
真是蠢貨。
借抹淚重新正色,美目里隱含憂色,任誰聽都是擔憂得不得了,“如果姐姐能早日找到便好了…你說無岫帶走她做什么?”
“夫人言語溫柔,脾氣又好,怎么也不像是會得罪人的,他們能去哪兒…”
眉心微乎其微地一蹙,沈應看了眼身后,“無岫如今嫌疑最大,為著清白著想,庵里的靜室須得搜查一番,勞煩各位。”
靜延聽著背后幾人爭論再起,櫻唇溢出嘆息,仿佛她也做不了主,無可奈何,“連大人的安排,我一早回來便說過,可讓男子來搜查,確實…庵里諸位師姐妹不肯,我也不好勉強…只能由蕭檀越你親自說服?!?
面對面站著,男子黝黑沉淵的眸光里驟然閃過一絲暗芒,令人悚然,好似不慎之間正緩緩踏進張來的大網(wǎng),靜延離得近,只疑心是眼花看錯,明眸尋著分辨,分明還是沉肅端和的神態(tài)。
薄唇勾起,嘴角舒弛,欣慰于眾人體諒的心境似的,沈應朗聲,“這么說來,只要不是男子便可了。如此先行謝過諸位師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