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宸自己也驚詫，只七年前吃過一次的味道，自己至今都能記得如此清楚。無意間再次味到，他激動得險些失態。原來自己如此想念。想念味道，更想念她。

七年前，牧宸十八，她也十五。牧宸在河邊第一次遇見她，便是尋著這香味找去的。

那天，他從校場出來，訓練一天，出了一身汗滾了一身泥，衣服也在打斗練習時被劍戟劃破。走到她面前時，真是形容狼狽。他好奇烤魚的味道為何那么香，盯著烤魚一時失了神。那樣子定是像極了饑餓難耐的乞兒。她輕聲問他是不是也沒吃著飯餓了？他到河邊本為游泳，可笑自己為了騙魚吃竟然順著她的話裝可憐。小姑娘蠻好騙的，聽他因繁重的訓練錯過了吃飯，所以又累又餓，便信已為真，說自己也是因為沒干活兒錯過了飯點，兩人也算同命相連，便慷慨地分給他一條魚。

那一天他吃了有生以來最好吃的魚。問原因，小姑娘拍拍腰間錦囊，得意地說因為她有自制的神秘香料。

吃人嘴短，自是要沒話找話。他問她答，原來她是七品小官家的女兒。雖說七品不算大官，也不至于窘迫到讓自己家女兒出門做活吧。

“因為，我看中了一套書但錢不夠，”小姑娘為自己的窘迫難為情地抿抿嘴，“所以要悄悄賺點兒錢。”

“想買書又不是壞事，家里父母不給你錢嗎？”

“他們都說女兒家讀書是浪費時間，買書更是浪費銀子。其實無所謂浪費不浪費，他們說悄悄話的時候我聽到過，父親對小姑說，怕我看得多了懂得多了，翅膀硬了，他們以后把控不了我。”小姑娘悶悶地說：“哼，他們不給買，我自己買。我就是要讀多多的書，見識多多的世面，誰都休想把控我的人生！”

那一天，他記住了烤魚的味道，也記住了小姑娘倔強堅毅的神情，還有她明亮、純凈的眼睛。一個念頭無端地從腦中閃過：若以后他的女兒能有一雙那么漂亮明亮的眼睛就很好。

原以為兩人從此再無交集，誰知她的畫相竟然出現在自己選妃的畫冊里。

牧宸的母妃死得早，父王自發妻死后一蹶不振，對親兒子也少有過問。太子妃給自己兒子選妃，借著關心之名順便之由也幫他安排。不同的是，太子妃給自己兒子選的不是貴族便是朝中大員的女兒，給牧宸選的皆是從六品以下的小官家的女兒。用心幾何昭然若揭。牧宸沒說什么，一來他沒有坐龍椅的打算，二來堂堂男兒當頂天立地為妻兒遮風擋雨，哪有依賴姻親的道理。

看到畫冊才知道她叫穆青翎。當時問過她名字，她只說有緣自回再相見。

“看來你我是有些緣分的。”想到她的眼睛，想到她烤的魚，想到她不甘被別人超控的神情，就是她了。

牧宸選七品小官家女兒為妃，太子妃自是相當滿意。在太子妃“熱心”操持下，婚事很快就敲定了。

一天，牧宸收到穆青翎一封小信。信里直接言明，因彼此從未見過，她對婚事抱有疑惑。希望婚前先見一見，若彼此淡不來或看不上，也可早日言明早些反悔。

見見就見見。牧宸笑眼盈盈走到穆青翎面前，青翎半天合不上嘴的樣子，讓他很開心。她惱怒地叫他“騙魚吃的小賊”，他笑得更開心了。臨別時他有意靠近，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下了圣旨的婚事，愿意不愿意你我都不能反悔。我只說一句，以后你想買多少書都隨意。以后我罩著你，如何？”

聽了他的話，青翎眼里亮起了光。想到那光是因他而亮，牧宸心里比吃了蜜還甜。每每睡前想起那道光，他必會做甜甜美美的夢。

忽然，京城里有了關于她的傳聞，甚至傳到了皇祖父耳里。別人口中的她，攻于心計精于算計，為人冷酷寡情、傲慢刻薄，甚至還不檢點，說她被選作世子妃是她有意勾引。外人說她也就罷了，她自己的親人也如是說。牧宸開始懷疑，懷疑第一次見面是她的謀劃，懷疑她故意裝可憐博同情。小門小戶出來的人，為了爬上高位不折手段都是常事。

牧宸召來她的父親詢問她在家的境況。她父親大呼冤枉，說自己將她當作明珠，可她從小叛逆，上不敬父母下不悌弟妹。末了，老淚縱橫的說，“別的不說，單看名字。重男輕女的人家，生了女兒不過叫招弟、盼兒這樣的名字。我們可沒給她起這樣的名兒呀！”

牧宸怒了。十八歲的年紀怎么就那么高傲，容不得半點自己被騙的可能。

他找到她，冷冷丟出質問。她沒有回答，反問：“世子信什么？信我還是信傳言？”

“若一個兩個說你不好或是他們的問題，若所有人都說你不好呢！你為博本世子同情居然誹謗自己父母。本世子身邊人，可以沒有身份地位，但絕容不得心懷叵測不盡不實之人！”

穆青翎低頭不語，過了良久再抬頭時，她眼里的光暗淡了。那雙眼雖然依舊明亮依舊美麗，但因他而起的那道光暗淡了。牧宸覺得胸口有點堵，說不清緣由。只見她淡淡笑著，不疾不徐地說：“小女選夫婿，也不求榮華地位，但求真心相待。你曾同說我，以后想書盡可隨意，我真是很高興。不是因為有錢而高興，只因你是第一個給我許諾，哄我開心的人。不論以后怎樣，為了你這句話我都是感激你的。如今，世子眼里小女是惡女毒婦，在小女眼中，世子何嘗不是愚蠢自負。看來你我終究少了緣分。世子退婚吧，理由隨你定。你我從此陌路，各不相擾！”然后輕輕俯身作禮，轉頭而去。

牧宸看著她的背影，氣得咬牙切齒。一句解釋都不給嗎？

牧宸還沒有去退婚，穆青翎卻已進了神羽宮侍成了奉神鳥侍奉者。神明的侍奉者不可動凡思凡情，自然是不能成親的。蒼梧王的旨意固然不可違，神的旨意更不可逆。居說她是神鳥欽點的侍女。至此，她和牧宸的婚事徹底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