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離去，只是走到殿門前，將大門合上。

望著無念哭泣的背影，我的心也不知怎的一緊，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一般，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絕望的一面，印象里的無念，永遠都是不茍言笑，清冷疏離。

我慢慢上前，在他的身旁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無念的抽泣聲止了止，他說：“一竹大師告訴我，娘在雞鳴寺病逝了。”

“娘去世前，還在念著我的名字，可我卻連給她送終都做不到。”

“這么多年過去了，連她在我夢里的樣子，都漸漸模糊了。”

“娘給我取名崔旭，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皇帝把我幽禁在報國寺，我只有一心誦經禮佛，才能不負娘的期望。”

“可我不喜歡誦經、我也不喜歡打坐，我不喜歡當和尚，我也不喜歡待在這里……”

無念說到此處，原本平靜的身軀再次顫抖起來，他抽了抽肩膀，又開始隱隱的哭泣。

“我想回到娘的身邊，我想看看娘現在的模樣，我想走出報國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可是娘沒了……”

我記得皇兄曾說過，前朝皇后是無念在世的唯一親人。

我俯身對他說：“以后，把我當作你的親人吧，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有我。”

無念抬頭，對上他泛著淚水的雙眼，我再次說：“我心悅你，從我長大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便心悅你。我們走吧，離開這里。我不再做公主，你也不再做和尚。”

他這次沒有再避開我的目光，而是緩緩開口：“好。”

我和崔旭約定，三日之后的子夜，我們一同遠走高飛。

回宮之后，我便忙著打點收拾一切。

哪知我已經備好萬全之策時，我和無念的流言最終傳到了父皇耳中，父皇一怒之下命人將我軟禁了起來。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青枝卻告訴我，大將軍出兵突厥，大獲全勝。突厥使臣進宮朝拜求和，父皇已經下旨兩日后在交泰殿設宴款待使臣。

我心中一喜，宴會當日，父皇必不會再派人軟禁我，屆時我便能順利出宮，與崔旭匯合。

時間很快便到了兩日后的晚宴，那日我特地打扮得十分低調，為的便是能在宴會途中偷偷離席。

禮樂敲響，宴會開始。

突厥使臣邁著大步子走上殿，向父皇跪呈了他們的求和書。

父皇大悅，賜使臣入坐，誰知使臣卻道：“天朝陛下，為求兩國永結邦交，我們可汗想求娶天朝的長公主。”

此言一出，我的臉色一僵，在座的大臣也竊竊私語，那突厥可汗我也曾有耳聞，都說他年逾五十，已經是做父親的年紀了！

我擔憂的看向父皇，祈求他千萬不要同意使臣的請求。

皇兄也起身為我說話道：“父皇，長公主年紀尚小不懂事，兒臣怕沖撞了突厥可汗。不如請使臣另從宗室親族中挑選一位年長的貴女，封為公主和親可好？”

哪知突厥使臣卻道：“我們可汗出發前特意交代臣，稱贊天朝陛下英姿圣明，一定要與天朝陛下的長公主和親，才能全我們可汗對陛下的仰慕之情。”

皇兄又道：“只是長公主自幼體弱多病，又性子驕蠻，怕經不起和親的長途跋涉。”

“體弱多病，突厥自有巫醫為公主醫治；至于性子驕蠻，我們突厥人向來喜歡豪邁大方的女子，長公主若和親過去，必定會受到族人的愛戴。”

使臣說著，嘴上的小胡須一翹，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不滿：“此次求和，突厥已經誠意滿滿了。天朝太子這般阻攔，莫非……是以為我們可汗配不上長公主？”

“本宮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

父皇穩坐龍椅，不怒自威，平靜的注視著殿內這場暗暗的交鋒。

“使臣的請求，朕已然明了。”

“既然突厥可汗如此誠心，那朕就加封鎮國長公主為撫遠公主，和親突厥。”

“禮部尚書，即日起著手準備和親事宜，十日后，公主儀仗隨使臣返回突厥。”

父皇沒有表情的下了圣旨，我整個人如墜冰窟，癱坐在凳子上久久站不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謝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大殿回到寢宮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崔旭，又該如何將這些話帶給他。

在這之前，我尚且能拋下一切隨崔旭遠走高飛，可是和親圣旨既下，我的肩上便擔起了兩國邦交的重任，我走不了，也無念逃，縱使我的內心千般不愿，卻也無念不接受和親的責任。

正當我想去見崔旭最后一面時，青枝卻慌慌張張的跑到我面前哭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報國寺的后院走水了！無念大師他！”

“他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青枝的肩膀，祈求能聽到他平安無恙的消息，卻聽青枝道：“他……入滅了！”

我聞言，提了一晚上的心力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兩眼一翻，竟直直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