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隨后又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得罪了父皇，才被父皇這樣軟禁呢？”

無念聞言，原本淡然的臉浮上一層悲傷，他看了我一眼，隨后說：“貧僧…是僧人‘無念’。”

“公主若無事，便請回吧。”他說罷又坐下來，開始譯那部《金剛經》。

強烈的好奇心勾起了我的興趣，我在他旁邊坐下，追問道：“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你放心，等這部經書譯完，父皇消氣了，一定會放你出去的。”

“到時候我幫你求情。”

他不說話，我就在旁邊靜靜的看著他翻譯那些我看不懂的經文。

無念的手指修長，握起毛筆來指節分明，指骨被秋風凍得通紅，倒顯得他的手十分蒼白。

“屋外這么冷，你為什么不去屋里譯經？”

“屋里沒有燭火，看不清。”

他語氣淡淡，似乎沒有燭火的人不是他自己。

我將身子撐在石桌上，無念細心的把硯臺挪到另一側去。

我這才注意看向無念的臉，他不像小時候那樣皺眉，也不抿嘴了。只是什么表情都沒有，一副對什么都淡淡的樣子，倒真有點像皈依佛門的大師。

感受到我注視的目光，無念頭也不抬的對我說：“公主現在應該跟著貴人們和主持一起在大殿齋戒打坐的。”

我皺眉，嘟囔道：“我不喜歡跟著她們打坐，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好生沒趣。”

“那是公主心不靜。”

“我又不是和尚，要心靜做什么。”

“可你是公主，需要為國家祈福。”

無念這話一出，我頓感羞愧，霎時將臉憋得通紅，連說話的底氣都沒有了。

“可是……主持大師的佛法太過深奧，我聽不懂，所以才總躲……”

“父皇的壽宴上，一竹師父說你悟性頗高，以后我不懂的，可以來問你嗎？”

我望向無念，他全神貫注的譯著佛經，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時，無念終于說了一聲低若蚊音的：“好。”

從那以后，我常常去報國寺的后院聽無念講經，他從《心經》開始給我講起，教我心靜悟禪。

我也漸漸將無念當作知心好友，遇到有趣的事第一個分享給他，遇到不順心的事也會找他傾訴。

無念總會靜靜的聽我說完，然后用佛法去開導我，我聽得一知半解，卻也能慢慢靜下心來。

我喜歡待在無念的后院，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什么俗事打擾，更沒有什么規矩去限制我，我想說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無念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總是讓我感到莫名的安心。奇怪的是，在宮里我常常整宿整宿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卻能在報國寺的后院沉沉睡去。

每當我伏在古樹下的石桌休息時，無念就在我旁邊，時而誦經，時而敲著木魚。我就伴隨著他禮佛的聲音入眠，等我醒來時，身上總會披著他那件洗得發白的僧衣。

這天，無念又教我打坐，可我自幼好動，能安靜的坐上兩個時辰已是不易，所以打坐悟禪時，我總是分神。

我偷偷睜開眼看無念，他就坐在我旁邊，專心的悟禪。

他生的白凈，即使剃度也難掩清秀。不論是打坐還是譯經，無念做什么事似乎都很專注，一度到了忘我的境界。我最喜歡看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尤其是他專注時的眼神，看著很堅定，卻又透出一絲絲迷惘。

我曾問過無念：“小師父，雖然你講的經很好，可是你真的喜歡佛法嗎？”

無念沒有回答我，而是反問：“公主何出此言？”

“我從你的眼神里看出來的。它在跟我說你很痛苦。”

無念笑了一下：“貧僧是出家人，早已拋棄了七情八苦，又何來的痛苦呢？”

此刻他閉著眼，我看不見他眼里的內容，卻也能從無念微皺的眉頭和輕顫的睫毛中看出——無念的心也不定。

我問道：“師父，你看見了什么？”

無念聞言睜眼，他神色恢復如常，絲毫不見方才的不定。

他開口，吐氣如蘭：“眾生。”

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忽的探身將臉湊到他的面前，鼻息中傳來他身上那股若隱若現的檀香味，我望著無念眼中的我：“師父，那你的眾生里，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