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像往日那般候在承乾宮外。
突然,我聽到里頭傳出一陣嬌笑聲,連帶著梳洗和衣料窸窣的聲音。
我心下一怔。
原來,昨天是竇如意侍寢的日子。
這時銀杏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看到我,低聲道:“你等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緊走?”
我依言道是,正要挪步的時候,殿門開了。
我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出來。
時隔多日,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徐廷敬。
他仿佛也未曾料想在這里見到我,路過我的時候,腳下的步子明顯頓了一頓。
我低著頭,脊背卻挺得筆直。
我覺察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受傷的左手上,上面青紫交錯,料想落在他的眼里,十分難看吧。
他貌似皺了皺眉,但很快地將目光挪開了,然后吩咐身邊的太監(jiān),說“走吧”。
聽到一聲“起轎”,我繃直的身子才微微松懈下來。
“讓那個賤人給我滾進(jìn)來!”
竇貴妃的一聲斥罵突然傳進(jìn)我的耳里。
我剛走進(jìn)殿內(nèi),一記響亮的耳光便打在我的臉上。
竇貴妃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噙笑道:“等在門口做什么,存心給我找晦氣?”
臉上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我沒有反抗,只是垂著眼說:“臣妾不敢?!?
竇貴妃涼涼地笑了,她對我說:“祝同裳,你還記得那日的笞杖之刑嗎?”
一個半月前,我因水云一事觸怒徐廷敬。
徐廷敬讓人在宣政殿前給我施以笞杖。
足足十杖,打得我皮破血流,筋骨欲裂。
亦讓我在全宮丟盡顏面。
竇貴妃的指甲輕輕劃過我的臉,她貼在我的耳邊,告訴我:“我既能毀你一次,也能毀你第二次。”
“所以,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手段?!?
說完這句話,她將我狠狠摜倒在地。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跪在竇如意的跟前,依然是一樣的話語:“臣妾不敢?!?
而竇貴妃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阿貓阿狗。
這一天,竇貴妃沒有讓我給她捶腿,也沒有讓我給她漿洗衣裳,打掃宮室。
我頂著腫得老高的半邊面頰,跪在承乾宮前,一直到暮色四合。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蘭林宮,卻看見徐廷敬的儀仗停在門前。
我走進(jìn)正殿,果不其然,徐廷敬已經(jīng)在里頭等著了。
徐廷敬的眼神掃過來,下一秒,我聽到他厲聲問我:“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我竟然從徐廷敬的聲音里,聽出了三分慌亂。
他疾步向我走來,捧起我的的臉,細(xì)細(xì)地察看起來。
他眼神溫和,動作輕柔,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這一刻,我們好像還是那對神仙眷侶。
徐廷敬曾經(jīng)待我很好很好。
他將一朵迎春簪在我的鬢邊,溫柔地對我說:“同兒,你看著我”;
他將我的手放進(jìn)掌心,笑著告訴我:“同兒,這樣就不冷了”;
他在我的額前落下一吻,小心翼翼地問我:“同兒,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我六歲入宮伴讀,和徐廷敬自幼相識。
我以為我和他是兩心相許,可那十下笞杖,重重地打在我身上,讓我如夢初醒。
此刻,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徐廷敬的眼神明顯黯淡下來,他對我說:“同兒,你應(yīng)當(dāng)是懂朕的?!?
我對他笑了笑,說:“陛下,是臣妾臉上有些疼?!?
然后我望向徐廷敬,在半是昏昧的燈影下,我的眼波宛轉(zhuǎn),恰到好處地懸著一顆盈盈淚:“陛下心在江山社稷,臣妾都懂。”
徐廷敬的臉上一陣動容,他伸手,將我擁入懷中。
我乖順地靠在他的肩頭,沒有再費(fèi)心多說什么,只是吩咐緗葉:“陛下在殿里等了許久,去沏一壺羅漢果茶來。”
徐廷敬見狀有些不解:“同兒,你向來只喝槐花蜜水?!?
我柔聲說:“前兩日聽貴妃娘娘說,陛下在朝上咳了好幾聲,羅漢果化痰止咳,可以潤一潤陛下的心肺?!?
我覺察到徐廷敬的身子一僵,仰臉問他:“陛下,是不是同兒說錯什么話了?”
徐廷敬沒說話,正當(dāng)我有些無措的時候,他告訴我:“你以后,不必去貴妃那了?!?
我喏喏稱是,然后又聽見徐廷敬說:“朕還有些政務(wù)要忙,今日便不陪你了。”
等緗葉端著一壺羅漢果茶進(jìn)來,徐廷敬早已離開了。
緗葉看我坐在桌前,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娘娘,陛下好不容易來一回,您怎么不留留他呢?”
我只是付之一笑。
我已經(jīng)得到了我想要的,留與不留,有什么差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