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燁說完后，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香醇厚，入喉唇齒留香，將口中的煙草味沖淡。

二叔叼著煙倒水斟茶，“也不知道隨誰，腦子里的轉得靈活。”

“我說他還年輕，就該到外頭闖蕩，成不成另說，起碼在外面開闊了眼界，不成就回家，二叔這里也有飯吃不是？”

永福將煙屁股摁滅在煙灰缸里，“剛才咋聽德輝說要留景燁在家里修大壩？”

他口中的德輝是宋景燁的父親宋老爹，阿嫲生了三個，還有個小姑姑前些年嫁去了羊城發達了，就很少來往了。

有二叔在，基本上輪不到宋景燁說什么。

二叔嘆了口氣，夾著煙的手指向了屋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躲在屋里窗戶偷看的宋老爹。

宋老爹看到大家看到他那一瞬不是過來打招呼，而是躲了起來，裝作不在的樣子。

“你跟我大哥還是同學，他啥性子你不知道？”

“一個人的性格眼界決定了人的一生，聽他瞎指揮也只會毀了景燁。”

永福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說得成不成喔？別等下德輝找我讓我賠他兒子，我上哪去找個這么大的兒子賠他？”

二叔拍了拍胸膛，“景燁的事兒我說了算，誰攔著也不好使。”

“現在又不比以前不能出去，年輕不出去闖一下，等老掉牙了再去啊？”

他們二人又開玩笑說了幾句閑話。

永福突然伸手拍了拍宋景燁的肩膀，話鋒一轉。

“這大小伙子結實啊，過完年跟叔出門去鵬城做工去不？”

宋景燁沒回答，而是看向二叔，以他現在這個年齡出門還是要家長點頭的。

“等今年大壩屋子啥的修好了，明年上外頭包個工地干，國輝你和景燁一起來唄？”

85年的出門工作都需要人介紹，一個廠里擰螺絲的工作需要200-300的介紹費，而且還不一定能成。

像這種私人承包的工地大多數先就自己人，大工300一個月，小工150一個月。

二叔將頭泡茶倒在地上時手一抖，被燙著了，“我也去？”

永福點頭，“你個滑頭留在這兒浪費了，還不如一起出去闖一番，說不定以后發達了我還要靠你關照嘞。”

“家里你得安排好才行，你家那婆娘跟我家那個，有得一拼。”

永福將二叔剛倒的茶一口悶下，將那兩包茶葉拿在手里起身，唯獨落了那包大重九。

“我就提前跟你們提一嘴，別往外說，年前給我回個話就成。”

“我不耽誤你們了，等下吃完早飯過來幫忙干活了。”

二叔一把抄起桌上的大重九就往永福口袋里塞，“干啥？煙拿上，拿上。”

“你留著抽，我那還有。”兩個大老爺們兒你爭我搶的。

“不要，我有煙抽，你跟我還客氣啥……”

一番爭奪過后，永福抱著茶葉脫身，那包大重九還是被留下來了。

“你咋想的？我是支持一起去鵬城的，但也僅限我自己的看法。”

二叔又喝了一口茶，看向宋景燁。

茶寮的木門嘎吱了一聲，宋老爹雙手縮抱在身前，從屋里頭走了出來，佝僂著背偷感極重。

“出去干啥？留在水庫撈個鐵飯碗，離家還近，景燁，聽爸的別去啊。”

二叔啪地一聲重重拍了下桌子，一個茶杯摔在地上摔成碎片。

不僅宋景燁被嚇了一跳，就連宋老爹也被嚇得一抖。

“宋德輝，你自己窩囊就別他娘地管著景燁，他想要做什么他自己會決定！”

“你當水庫那份工好做？大力有永福這么個爹都在那里頭干了八年沒冒個頭，你能給景燁啥？啊？”

二叔一生氣臉和脖子都紅了，極為唬人。

宋老爹就是個窩里橫的，對著永福他們一句話都不敢上前說，對著二叔倒擺起架子來了。

“我不許他去！”

“你看小妹嫁去羊城這么多年了，別說回來，就連一封信都沒有！”

“起碼景燁留在這里還是我的兒子，以后還能給我養老送終，他要是出去了不回來我咋整？你當我像你那么有本事？”

“不準出去！就留在這里！”

小姑姑是老爹和二叔唯一的心結，他們小時候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

二叔紅了眼眶，有水花閃爍，“你提那個白眼狼干啥？她為啥不回來？還不是嫌咱們窮？”

“你不讓景燁出去，咱們就繼續窮，繼續讓人看不起！”

南方作為經濟高速發展的經濟特區，即使是在鄉下地方也比其他省份富，貧富差距早已昭顯。

宋老爹也沉默了，他像是自欺欺人一般總覺得小姑不回來，是因為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來。

而不愿意承認，是嫌棄他們這兩個哥哥沒本事，沒錢，所以不愿意來往了。

二叔將這丑陋的遮羞布一把掀開，赤裸裸地嗆得宋老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景燁站起身，“爸、二叔。”

“我想去鵬城，窮就是原罪，等我以后賺了大錢一定會好好孝敬你們。”

“你們等著，等我以后賺錢了小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是咱們不要跟她來往了！”

二叔用手抹了抹眼淚，“大哥你聽到了吧？那種白眼狼你還惦記著她干啥？”

“以后咱們賺錢了住大房子，買摩托車，她回來了我也給她趕出去！”

宋老爹的嘴唇翕動著，最后長嘆了一口氣，“去吧，都去吧，家里我看著。”

“我去給你們端飯。”

宋景燁看著宋老爹落魄的背影，明明聽到了可以去鵬城的話了卻沒有絲毫的興奮。

想要賺錢、賺大錢的心思再次活絡了起來。

三人在沉默之中用完了早飯，沒人開口說話，就好像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用完飯后宋老爹又縮回屋子里了，宋景燁和二叔下山。

山腳下的水已經退卻，厚重的黃土泥濘鋪滿了整條山路，還有小魚小蝦死在路邊。

遠處有個人影騎著單車路過，伴隨著單車響鈴聲。

有人高聲喊了句。

“大力？那個是大力吧？你回來了？”

“哎呦你可是我們全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你打了那個電話回來，我們可都要被水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