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球是扛不住一發弓箭的。

艾妲在下落時，還忍不住思考著要如何讓熱氣球更加堅挺。

砰——

熱氣球墜在地上，塵土蕩漾，騎士們紛紛散開，待到視野變得清晰時才再度靠近。

“是…三只魔物？”橫架著長劍的騎士怔怔說道。

他突然覺得他們如此防備有些滑稽。

另一位背著圓盾的騎士，則是上前拉開了竹編小門，他的防守能力更強，不需要顧慮什么。

只見戴里奧已經變回了牛形，正一臉可憐巴巴地窩在角落里。

艾妲則被德林及時叼住，他們懸停在空中，滿眼迷茫。

“是一只小布萊克，一只四翼鳥，以及一頭赤骨牛？！”圓盾騎士眉頭緊蹙，“赤骨牛怎么會出現在西丘丘境？”

此話一出，頓時在人群中激起巨浪。

“赤骨牛？這不是大陸明令禁止交易的魔物嗎？”

“這方向是朝王都內部去的，難道是走私？”

“是沙河公會？！”

手持長劍的騎士神情冷峻，他深深凝視著戴里奧，思慮良久才下令說道：“去請調令，今天我們有別的事要做了。”

事實上，作為一位騎士，他當然很想親自懲戒沙河公會的無恥之徒。

他們破壞的不僅是魔物與人類間的信任關系，更是人類內部的信任紐帶。

各國甚至是各大陸之間之所以有諸多猜忌，絕對有沙河公會出的一份力。

無人不恨沙河公會，可問題也在于此。

大家都如此渴望鏟除的存在，居然能如魚得水地日益興盛！

要說它背后沒有靠山，有誰會信？

最起碼在騎士團眼中，任何沙河公會的行徑，都像是他國勢力的挑釁。

他們理應捍衛國家的尊嚴。

但依據凱爾王國的律法，與貿易相關的事宜一律交由斯圖爾特家族處理，騎士團只有在接到任務時才能出動。

所以，無論他有多么氣憤，都要將這些魔物全部交給斯圖爾特們，待到他們認定這只是貿易事故，再忿忿離去。

這就是騎士的宿命。

艾妲不懂騎士的心，他只知道，自己和伙伴一起被騎士們裝進了籠子里，熱氣球也被殘忍收走。

王都是進來了，可自由和尊嚴都沒了。

“戴里奧，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艾妲抓著籠子，將頭從寬縫中擠出來，“他們像是要把我們關進牢里！”

“我也不知道。”戴里奧很是沮喪，“怪我曾經不好好聽人類說話，只能勉強辨認出幾個詞匯。”

“那剛剛呢？剛剛他們說的話，有你能聽懂的部分嗎？”

“他們在討論我，然后說自己有事要做。”戴里奧絞盡腦汁，才想出這些內容。

過了幾秒，他又遲疑地問道：“難道他們是想抓我去做藥？”

這個問題注定得不到答案。

艾妲松開籠子，坐在角落里，靜成一座雕像。

王都很熱鬧也很繁榮，平整的灰白色石磚鋪遍大街小巷，四處可見莊嚴典雅的高大建筑，如倒扣郁金香一般的顯目屋頂盡顯怪誕與神秘，街頭巷尾都能看見商品各異的小販，也有藏在墨綠花藤下的幽靜小店。

有巡邏中的騎士從他們身邊路過，還有提著花籃的金發少女、抱著奇怪樂器沉睡的藝術家、身著古銅色盔甲的冷酷獸人、手持魔杖與書籍翻新店面的法師……

能被他看見的有太多太多，被他忘記的也有太多太多。

這座城市是活著的，艾妲深刻地認識到這點。

所以，無法融入城市的他們，就會是城市交響中唯一一處死寂。

“我們要逃出去，這里太陌生了…”他堅定地說道：“哪怕出去碰壁，也要把行動的權利搶回來，不能任人擺布，不能等到結局出現才垂死掙扎。”

“可是，我們要怎么逃出去呢？”德林被關在白金色的鳥籠里，這是他這輩子最拘束的時刻。

艾妲環顧四周，最終還是將目光放在赤骨牛身上，“戴里奧，你在王都有能幫上忙的朋友嗎？”

“朋友…？”

他沉默片刻，時間走過的痕跡頭一回在他身上顯露。

“我在王都有兩個朋友，一個開了間賣種子的小店，還有一個是位生意冷清的鎖匠。”

“鎖匠在哪里？”艾妲激動地抓住欄桿，只要能找到鎖匠，就能解決打開籠子的問題。

那么唯一還需要考慮的，就只是時機。

“王都的東側，有一間老舊的藏書館，鎖匠在那里借住。”戴里奧眼里閃著光，“你要去找他？”

“沒錯，我會想辦法帶他來救你們，不過不是現在。”

“為什么？”德林納悶道。

“因為我需要知道，他們到底要把我們帶去哪里。”

騎士們行進的速度很快，或許是受到了憤怒的鼓舞，他們的雙腿滿是力量。

斯圖爾特家族的莊園并不在王都之內，不過他們世代掌管貿易，因此只要去往位于中央大河邊的貿易司，就一定能找到斯圖爾特家的青年才俊。

“騎士團求見。”為首的騎士嚴肅道。

“您想要見到的是哪位？”說話人是一位身著麥黃色大擺長裙的棕發少女，她纖細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碧綠羽毛筆。

“斯圖爾特，這很顯然。”騎士并不擅長應對貴族少女的刁難，正如他不擅長和自己的妹妹相處。

少女在紙上涂涂畫畫，僅僅幾筆就已生動形象地畫出了籠中魔物的神韻。

“讓我瞧瞧，布萊克、四翼鳥、還有一頭赤骨牛，這可真是一筆獨特的生意…”

“這位小姐，騎士團求見斯圖爾特。”騎士打斷了少女的喃喃自語。

少女因此不滿地挑起眉，琥珀色的眸中滿是不解，“我就是斯圖爾特，還是說，您要找的是我的兄長，或是弟弟？還是我的父親，甚至是立于畫中的祖宗？”

騎士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圓盾騎士看不下去，將他撥開，“新來的斯圖爾特，很高興認識你，不過今天我們來，是有正事要談。”

“正事？指的是這三只可愛的魔物？”

“沒錯，就在剛才，他們乘坐著魔法熱氣球企圖強行入城，被我們攔下，我們懷疑……”

“你們懷疑，都是沙河公會搞的鬼？”少女噗嗤一笑，下意識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依我看，不過是普通的貿易事故罷了。”

“斯圖爾特，你應該也認出赤骨牛了，無論在哪個大陸，販賣交易赤骨牛都是犯法的！”騎士憤憤道。

“我明白，可是貿易司管的是貿易，我更能看見的是交易的本質。”少女面無表情地說道：“它確實違背了律法和正義，但它也強烈地透露了一種需求，這是相當有價值、有意思的信息，既然問題無法解決，倒不如挖掘它的價值。”

騎士捏緊劍柄，“不可理喻。”

少女聞言并未生氣，只是俏皮地聳聳肩，“所以你們做不來生意。”

“你！”騎士被圓盾騎士攔下，同時也承受了貿易司其余人的目光洗禮。

“好了，騎士先生。”少女敲敲桌子，“把它們交給我，事情就算是解決了。”

騎士們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交接，帶著滿腔憤慨離開了貿易司，一如既往。

少女并未立刻處理艾妲他們，她靜靜地坐在桌邊，將手中未完成的畫慢慢畫完。

“奇妙的一幕。”她拿起畫，和籠子中的魔物做對比，“很少見到這三種魔物待在一起呢。”

一旁始終低垂著頭的婦人聞言靠近，“小姐，是否需要…？”

“不必，這幾只太特殊了，拿去院子里養著吧。”少女將畫折了幾折，交給婦人，“老規矩，拿給卡翠絲殿下。”

婦人帶著畫紙離開后，艾妲他們就被貿易司的人送去了后方小院。

這里除了他們，還豢養了許多魔物，它們大多被關在和他們一樣的籠子里——顯然，也是被騎士團帶來的。

貿易司沒有將他們放出來，但是在籠子里放了足量的食物和水。

看得出來，他們會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

“這是個好機會。”艾妲輕聲說道。

戴里奧聞言站起身，將蹄子伸出籠子，湊到艾妲面前。

“拔一些我的毛發，鎖匠看見就會明白。”

艾妲利索地用爪子割下一小撮牛毛，并將它放進背包…

？

籠子似乎被施了限制性魔法，艾妲在籠中居然無法使用背包功能。

沒有辦法，他只能將毛發先叼在嘴里，等出去后在放進背包。

“千萬注意安全。”德林與戴里奧異口同聲道。

艾妲沒法回應，只能堅定地點點頭。

眨眼間，籠子里的艾妲就變成了呆滯的“艾妲”。

技能目前的最遠閃出距離是十米，艾妲回神后，正好位于貿易司的后門門口。

他小心翼翼地躲到一尊石雕后，打算先觀察一下四周有無人類路過。

這是有效的轉變，如果是曾經莽撞的他，這會兒會正好撞上哼著小調的斯圖爾特。

老實說，在少女從他身邊路過時，他嚇得大氣不敢喘，恨不得立刻讓籠子里的替身去死，然后趕緊再閃出一段距離。

不過為了不引起貿易司的注意，他的替身不能出事。

還好，少女看起來并不敏銳，她目不斜視地走過，絲毫沒有留意到艾妲的出逃。

直到那曲調詭異的小調和淡淡的麥香都消失不見，艾妲才從石雕后方謹慎爬出。

這個人類給他的感覺很危險。

貿易司內部有很多人類來來往往，他想從正門出去并不現實，所以他準備爬墻，從屋頂上走。

這對他來說并不困難，因為他是擅長爬高的布萊克，哪怕是陡峭的山壁，也不會阻攔布萊克的勢頭。

他隨著記憶找到大街的方向，輕快一跳，隨后快速向著王都東側跑去。

越往東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少，與之相反的是大片大片的花田，以及點綴在花田中的一間間小禮堂。

它們大多閉著門，只有少數幾間傳出圣潔的歌聲。

藏書館就在一間小禮堂后面，它們之間隔著一條石子路，路上撒滿撕碎的書頁。

艾妲疑惑地瞥了碎紙一眼，那上面的文字他看不懂，但文段布局倒是很像上一世流傳的詩歌。

咚咚－

他快速地敲了兩下門，藏書館的門窗都緊閉著，一絲光線都沒透出來，讓他有些不確定這里面是否還有人。

畢竟戴里奧對王都的記憶是幾年前的事。

思緒游移，這時，木門突然打開了，發出“吱嘎——”一聲。

藏書館里頭光線昏暗，艾妲有些緊張，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一樓沒有人。

書本零散地擺在書架上，它們大部分都和紙張一起堆在地上，整個一樓幾乎沒有能夠下腳的地方。

戴里奧說過，鎖匠住在藏書館里，只要他不是一只老鼠，那以一樓的雜亂程度，他只能住在二樓了。

這樣想著，艾妲邁上了通往二樓的木頭樓梯。

然后就被從天而降的網袋兜住了。

“加德，還得是你。”皮膚慘白的青年從二樓緩緩走下來，身材瘦小的加德跟在他身后，手中拿著一截撬棍。

“只要你白天少睡點覺，我就能少操點心。”加德走到艾妲身邊，用細長的手指戳了戳艾妲的背，“布萊克，很少見的客人。”

艾妲沒空顧忌他們的無理，他從背包中取出戴里奧的毛發，獻寶似的捧在身前。

既然鎖匠是戴里奧的朋友，他選擇相信戴里奧的說法。

加德盯著毛發愣了許久，直到青年搖著頭一臉無趣地回到二樓，他才大夢初醒般自言自語道：“回來了。”

他三下五除二，輕松地解開困住艾妲的陷阱，隨后沖著艾妲揚了揚頭，“帶路吧。”

這一句話，他用的并非人類的語言。

艾妲轉身就跑，加德看起來瘦弱，倒也跟得挺牢，一路沒怎么休息，趕回了貿易司。

“貿易司？”加德眼中閃過幾分玩味，“老家伙怎么到這里來了？這種地方，禁得起他折騰嗎？”

艾妲扒了扒他的褲腿，在加德看過來時，抬爪指了指屋頂。

“你要我跟你爬墻？”加德搖搖頭，“我可爬不上去。”

艾妲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他看得懂搖頭。

加德不能跟著他一起爬墻，這就麻煩了，他這么大個人，要怎么溜進貿易司？

他低垂著頭，看上去既可憐又可愛。

“行了，別爬墻了。”加德努力回憶了一下魔物的語言，生澀地說道：“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