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暗自嘆息。

許久以后，忽然聽見沈曄幽幽的聲音，透著幾分落寞，“我第一次見你母親的時候，她正站在玉蘭樹下看著丫鬟摘花，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笑得比那春日里的陽光還要明媚。我那時候就想，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姑娘，這樣的招人喜歡......”

沈宛沉默。

她的確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卻能感受到沈曄對沈夫人的追思。

死去的人不會回來，活著的人卻要繼續活下去。在這個時空，沈曄能夠這樣，已經很好了。

沈宛緩緩閉上了眼，靠在了車壁上。

半清醒半恍惚間，她聽見一聲嘆息：“即便要找，也得找個待你們姐妹好的吧？”

沈宛眼眶微濕，只得緊緊閉住雙眼，來掩飾自己隨時可能落下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停下了。

抵達鎮北候府后，沈宛低著頭，一路跟在齊曄身后，混跡在幾個小廝中，竟也無人發現異常。

周北慕親自在二道門前迎接，他穿著玉色皂袍，豐神俊秀，舉手投足間，隱隱有墨香浮動。沈曄眼睛一亮，顧不得周北慕正在給自己行禮，問道：“你父親呢？”很是親切的樣子。

“家父聽聞您要來，在聽風閣設了宴席，只等您去喝幾盅。”周北慕一副恭敬的模樣，叫沈宛一時回不過神來。嘖嘖，不愧是鎮北侯府的世子爺，這裝腔作勢可比誰都厲害。

沈宛撇撇嘴，不動聲色的翻了個白眼。卻不曾想，一抬頭，就接觸到周北慕的目光。二人的目光彼此交匯，又很快分開。也不知他認出來了沒有，沈宛只怕他嚷嚷出來，將頭埋的更低了。

“伯父這邊請。”周北慕仿佛沒有發現一般，神色自若的迎著沈曄上了臺階。

沈宛竟不知道他與自己父親如此親厚，之前那股不好的預感又浮上心頭。只是此行有別的事要做，她不得不暫且將其擱下，一心一意跟著二人往里走。

聽風閣在鎮北候府的西南角，四面都是陡坡，只有一條小路通往上方，野草雜生，荊棘遍布。由于是冬天，草木枯黃，顯得有些凄涼。

鎮北候怎么會在這地方請人喝酒？光是爬上去就要不少時間，又沒什么好景色，到時候即便是有好興致也磨光了。

缺少了繁密樹葉的掩護，能隱約看見樹后的人影。

沈宛突然明白過來，這地方，只怕是鎮北候府的機要重地。坐落在這種地方，就是為了防止等閑人摸過去！

“老爺！”沈宛清咳了一聲，“這地方坡陡路滑，我扶您上去吧。”直接繞過前頭兩個小廝，扶住了略顯茫然的沈曄，暗中捏了他一把，“不如讓其他人在下面候著，您以為如何？”

沈曄原本正望著山坡出神，此刻一個激靈，忙道：“你們都留下吧，路也不好走。”路不好走不是更需要人跟隨？

可此刻誰又敢說個不字，紛紛應是。

周北慕的小廝也留在了坡下，他不急不緩的跟在父女二人身后，只是眼神卻不住的向前面那個瘦削的背影飄去。時間久了，沈宛也有所感覺，猶如芒刺在背，讓她走路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路本來就不好走，沈宛又扶著沈曄，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不太吃得消，停住了腳步，掏出帕子拭汗。

“伯父，我扶著您吧？”一直緊跟在背后的周北慕三步兩步的邁上前，也不待沈曄說話，就扶住了他的另一邊胳膊。

“到底不比你們年輕人！”沈曄笑著自我打趣：“不過走了幾步路，就上氣不接下氣，令尊可真是好身手！”

“伯父客氣了，他老人家可一直很仰慕您的學問，時常教導我，雖說不考科舉，可四書五經，卻值得一再翻閱......”這話可戳中了沈曄的心窩，這么多年，他一直以曾考中秀才自豪，看周北慕的目光就有些微妙起來，“你平日里喜歡讀什么書？”

“喜歡看《左傳》。”周北慕微低下頭，笑道：“只是不大精通，正想找翰林院的幾位大人討教討教。”

沈曄最喜歡的書便是《左傳》，聞言立刻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看他的目光更是柔和，“左氏之傳，史之極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你多讀讀，只有好處。”這口氣，像是教育子侄似的。

而周北慕的態度就更是恭謹了，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讓沈曄說不出的受用，拉著他說了不少典故。

沈宛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只怕這周北慕是不知從哪打聽來的沈曄喜歡《左傳》，特意這樣說，來討他歡心吧！

念頭閃過，沈宛微微一愣。

周北慕是鎮北候府的世子爺，身份尊貴。沈曄卻不過是一個閑散侯爺，同是公卿之家，卻是云泥殊途。大面上過得去就行了，周北慕有必要這樣費盡心思討沈曄歡心嗎？

這樣想著，沈宛看周北慕的目光就有些銳利起來。偏偏那個人似乎毫無所覺，只是專心致志的和沈曄說話，他俊朗的面龐微微側著，只能看見他微翹的嘴角和明亮的雙眸。

看得出來，不是簡簡單單的寒暄和應酬，而是真的很喜歡和沈曄說話。

想到自己每次和周北慕見面都不歡而散，著實想不到父親會和他相處的這樣好。

聽風閣近在眼前，再繞過一個彎，就到了。眼前是一排竹籬笆，上面糊著土黃色的泥巴，絲毫看不出來是這是在鎮北候府。看見兩排肅穆的守衛，沈宛才敢相信鎮北候就要在這里招待客人。

坡有些陡，沈宛將袍子的下擺撩起，小心翼翼的往上爬。沈曄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后面的人，忙叮囑她：“你當心點，別磕著碰著了。”

話音剛落，沈宛甚至來不及答話，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腳下一滑，身子一晃，就朝坡下跌去。

完了！這是沈宛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這么高的坡摔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

她閉上了眼，護住了自己的頭。

這時候，有人拉了她一把，二人一齊向下滑去。

糟糕！

可那人抱著她打了個滾，就此停了下來。

沈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周北慕的懷里。

那人眼中滿是慌亂，眉頭緊蹙，細細的凝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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