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幾日賬冊，沈宛也漸漸看出些門道來。

這府里最有油水的差事自然是采買，能從中卡不少東西。再就是跟著主子出去作客的貼身服侍的人，能收主人家不少禮物和打賞。

再來，就是廚房了。

沈家從沈太夫人起，治家一向很寬松。到了沈夫人這一輩，她身子一向不好，又要親自教養兩個女兒，根本無暇去處理后院那些雜七雜八的瑣事。

這樣一來，打理后院的權力，就落在了幾位管事媽媽手上。

這差事若是沒有點好處，誰愿意去做？

沈宛不是不知道幾位管事媽媽們或多或少都會私留一些，可這廚房的開支，也太大了。

賬目倒是清清楚楚，每日采買了什么食材，都會寫明白，可數目不太對。

譬如香椿，沈夫人不喜歡這味道，沈曄也不可能去碰。只有沈宜喜歡吃，而且這勞什子只能吃新采摘的，那才新鮮。放幾個時辰，就不好吃了?？蓮N房居然在一天之內買了十斤香椿芽。沈宜就算是敞開了肚子吃，也不可能吃這么多。

那余下的香椿芽去哪里了？廚房明知道家中只有一位小姐要嘗嘗味道，買這么多是為何？

雖然就是幾百錢的事，可累積的多了，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再細看一些明細，更是不堪入目。歸根結底，就是不斷在浪費，不斷在藉機揩油水。

沈宛的眉頭蹙了起來，她想了想，命人去叫廚房管事的。

來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婦人，姓趙，圓圓臉，未語先笑，“二小姐找我有事呢？”

沈宛看了她一眼，慢悠悠抿了口茶，“鄭媽媽不得閑？”若這鄭媽媽托詞不肯來見自己，只派了她手下的媽媽來，這也太會拿喬了。

“這幾日廚房的人忙得腳不沾塵的，鄭媽媽可不得多看著些？免得少了東西，到時候可就說不清了?！壁w媽媽笑道：“二小姐若是有事，吩咐我也是一樣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

沈宛還不至于當著眾人的面讓她下不來臺，只是命人將賬冊擺在了她面前：“我看這采買的東西，可每天的菜單，似乎對不上?！?

“哪里對不上？”趙媽媽態度殷勤的湊了過來，順著沈宛的目光看向賬冊，笑吟吟道：“小姐有所不知，這采買的東西，有些是放起來的。還有些，是夫人吩咐賞給下人們的。還有的是招待客人......”

林林總總，解釋了不少。

沈宛卻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一言未發。

趙媽媽見著，心里一陣發虛，說話的底氣瀉了不少，“還有些，是各房服侍小姐的姑娘們來拿的......”

有時候丫鬟們嘴饞了，借著自家主子的名頭去要一些點心，沈宛也能理解，但是卻不能縱容。如果人人都能狐假虎威，那她作為小姐的威信何在？

“我竟不記得，我曾要過雞蛋羹。”沈宛一眼就瞥見一道菜名，淡淡的掃了趙媽媽一眼，“想來是我下面的丫鬟們聽錯了？”

趙媽媽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沒有想到這位主子這么不好打發。從前這二小姐不是莽莽撞撞，一門心思都在周家二公子身上嗎？怎么這才多久的功夫，就這么難纏了。

沈宛這話問的有些刁鉆，趙媽媽一時間不知道說是好，還是說不是好，只是陪著笑，“幾位姑娘們服侍小姐，勞心勞力......”

“客氣話不必再說?！鄙蛲鸫驍嗔怂脑?，冷冷道：“你去叫鄭媽媽過來?！?

趙媽媽這下慌了，她知道這位小祖宗可不是說說而已，想到自己在鄭媽媽手下這些年的忍氣吞聲，徹底將心一橫，咬牙道：“小姐，這其中，還有些是鄭媽媽拿回家去了，還有做了人情的，也有些是假賬，想要騙采買的銀子！”

紙包不住火，如果她今日不說出來，遲早也會被鄭媽媽誣賴，背這個黑鍋。橫豎都是脫一層皮，她寧愿先發制人，不管小姐如何處置，她只要自保足矣。

沈宛并不覺得意外，她面色沉靜如水，叫趙媽媽更堅定了自己的心意，當時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廚房采買的小子有眼色，認了鄭媽媽做干娘，每日都會給鄭媽媽帶一些好東西回來。鄭媽媽家里有兩個兒子，據說身體都不大好，她經常從廚房帶人參，雞蛋和新鮮的菜果家去。原本是有人嘀咕的，后來鄭媽媽尋了個由頭，將那人打發去擇菜了，到現在那人還在，二小姐若是不信，只管叫她來問問......”

她既然敢這樣說，想必鄭媽媽的確做下了這樣的事情。沈宛也愿意相信她，只不過，現在可不是個好時機。

“你且先回去，這事我會慢慢計較。”茶蓋磨過茶杯的邊緣，發出一陣鈍響。

沈宛放下了茶盞，意味深長的看了趙媽媽一眼，“我心里有數，孰是孰非，自會有定論。”

趙媽媽原本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此刻也塵埃落定，笑道：“望小姐明察?！?

話音剛落，就有小丫鬟來報：“鄭媽媽到了！”

趙媽媽身子一顫，飛快的朝著沈宛看了一眼。

“二小姐！”鄭媽媽快步走了進來，笑道：“擾了小姐說話，實在是不安，只是我這里有要緊的事情，還要請小姐拿個主意。”

“說吧?！鄙蛲鹱旖俏⒐矗鄄€微垂，叫人看不穿此刻的想法。

“之前夫人身子不好，這端午宴就沒有辦。原本每年都在這時候給丫鬟小子們裁秋衣，也要準備冬衣了?？扇缃穹蛉瞬糯笕ィ覀兏虾牧瞬簧俨剂?，再者，就算針線房不眠不休的趕工，也來不及了，您看該如何？”鄭媽媽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可沈宛心里清楚的很，這鄭媽媽，可謂是來者不善。

鄭媽媽也有自己的算盤。

若是當年臥病前的沈夫人，只怕她早已拿出了陳年的賬冊開始出主意了?？傻搅松蛲疬@里，卻是一言不發，一心想讓這年輕的二小姐出亂子。

沈宛自然明白鄭媽媽的想法，她年紀輕輕接收后院，又沒有個長輩在背后指點，也難怪這些老人們想要刁難。

不怕人鬧騰，就怕人不鬧。

沈宛也正好借此機會，殺雞儆猴，讓那些眼里沒有主子的管事媽媽們瞧瞧，如今誰才是沈家的主人，誰能給她們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