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正值下午五點。

翻越窗臺的陽光里外多了幾分橘紅，宛如退潮那般向著外面的世界回縮。

白日里色溫并不顯著的燈光從這一刻開始變得明亮。

“安知葵，19歲，大二學生......”

說實話，當得知眼前少女只有十九歲時，陳缺或多或少有些驚訝。

因為怎么說呢，外貌有些過于稚嫩了，丟到一群高中生里幾乎無法分辨。

只不過這并不是關鍵，陳缺又拋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對了，安同學，你前面為什么要那么想？”

一直重復的生活有多枯燥無須贅述。

每天還要面對固定的人、面對固定的事，像早就經過預演那般體會當中的逐個細節，這簡直堪比一種折磨。

“不會啊。”安知葵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表情全然不似玩笑。

“為什么？”陳缺直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我覺得，我可以公平對待任何人。”安知葵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曉得怎樣的心態將這番話說了出來。

“......可這些并不是活人？你覺得這樣也沒事？”

毫無疑問，這同樣是陳缺對于四名患者感到棘手的原因。

哪怕再怎樣按捺著性子、再怎樣去激發心底的共情，可只要一明白不是真實的人，頓時就失去了興趣————所以，他反倒寧愿眼前這個忽如其來的少女存在著什么心理問題。

至少坐在面前的是一個真實的人，沒有其那種重復、虛假的感覺。

“我覺得無所謂。”安知葵語氣鏗鏘，同樣是微微抬眸對上了陳缺的視線。

這人想法太奇怪了吧？

跟那群虛假的NPC整天生活在一起也無所謂么？

陳缺側開了視線，他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抱有這樣的想法。

可敏銳直覺卻在隱約提醒他，事情多半沒有這么簡單。

“對了，你說公平......可擅自想要留在這里，肯定是對個別人有些不公平吧？”陳缺就像想起了什么，那交叉在桌前的雙手拇指互相輕蹭，語氣里透有質疑。

這個‘個別人’自然是指向陳缺無疑。

因為先前已經了解到。

安知葵并不像自己一樣，是通過啟動‘治愈模擬器’才進入了這個循環。

而是無意間發生的事情。

如果不想脫離這個循環，那么毫無疑問需要依靠自己這塊。

通關條件寫上了【治愈一個病人】，那么只要不實現這點，豈不就能進入死循環？

可問題來了。

陳缺并不想這么做。

他期望重新連接到現實，擺脫這個7月14日，邁向未來的生活。

反正‘治愈模擬器’的使用權在自己手上，到時真想不開了想要追逐‘永生’的話隨時都可以。

只不過并不是現在。

安知葵沒有立即回答，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又緩緩抬起，最終與肩膀平齊。

“嗯？”

被指著的陳缺愣了一下，再是遭遇傳染一樣反手指了指自己。

“對的，醫生，您剛剛已經說到了最關鍵的原因————”

安知葵瞇細眼睛，輕輕頷首表示認可：“現在并不只有我一個人陷入了這樣的情況。如果強行留在這里，對醫生您就不公平了。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來看，您應該不想被留在這里，對吧？”

“......你暗中觀察我？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陳缺被一手弄得有些莫名，又很快反應了過來：“不對，你現在究竟想怎么樣？”

他有些琢磨不透眼前少女的心思。

雖然自稱心理沒任何問題，可對方的腦回路卻是給人一種相當莫名的感覺。用更加確切點的說法，那就是疑似有些過于跳脫了。

只不過，她到底會選擇一意孤行？還是選擇說服自己？

可無論怎么說，陳缺都已經拿定主意，絕對不可能繼續待在這個無趣的循環了。

他絕對不會因為對方的三言兩語就改變主意的。

就這樣，抱著如此堅定的決心，可接下來從對方嘴里說出來的話語，卻讓陳缺忍不住詫異。

“我想，我應該先幫你打破這個循環。”安知葵思考了一下，平靜述說。

什么？

“你又不追求永生了？”陳缺頓時有些不解。

“剛剛不是說了嗎？如果這樣做的話，不就對醫生您不公平了嘛。”少女說完，無瑕的面龐展露出了淺淺笑容。

“......”陳缺有被這突然的笑容所感染到，一下子覺得這家伙似乎沒那么不可理喻。

盡管安知葵對于要‘怎樣幫忙’似乎還有話說，可很快又被走廊上那來回踱步的動靜所吸引，別過了頭。

陳缺也一并望了過去。

在那里，多出了一個個子略矮的少女，顯然是等待屋內的安知葵。

可她沒有聲張，只是身影在磨砂玻璃里來回穿梭，仿佛在消磨時間。

“本來還想多聊一會的，可學妹還在等我，先走了喔......”安知葵站直身體，一邊說著，一邊揮手，“醫生，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應該是明天的7月14日見才對。

想到這里，陳缺有些苦澀確認了一眼掛鐘，目前時間將近五點四十。

再過二十分鐘，就會進入新一輪的7月14日。

她為什么不坐在跟一個真實的人對話，而是跑去找那個虛擬的NPC？

抱著這樣的困惑，陳缺從掛鐘上挪開，眸光又重新定格在了正在門口絮叨的少女們身上。

“安學姐，你的情況如何？”個子略矮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詢問。

“我能有什么問題呀？”安知葵對此露出不屑的神情。

“可昨天已經來過醫院了，而且今天都是你的第二次檢查......”

“總而言之，付完醫療費請你吃飯，半個小時應該還來得及吧。”安知葵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開始走動了起來。

“不對啊，安學姐，昨晚你不是請過了嗎？”趕忙追上去的少女表示不解。

“我記得可是相當清楚喔。”安知葵站住，歪頭看了她一眼，“昨晚明明是你請的。”

“噢......既然安學姐這么說，那就一定是我記錯了！”被這樣盯著，少女宛如小雞啄米那般傻乎乎的跟著點頭。

玻璃門邊。

看著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兩個人，陳缺面龐當即有些復雜。

他隱約明白先前安知葵話語里‘公平’的意思了。

即便那個學妹只是模擬器里虛幻的產物，可安知葵卻仍抱以真誠的態度去進行對待。

不因為自己而耽誤學妹的等候。

不愿占昨天已經在上次模擬里已經買過單的學妹便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確做到了自己口中的‘公平’。

“等等。”忽地，陳缺像是抓住了什么線索：“那個學妹前面說什么來著？她昨天來過醫院，今天還有兩次檢查————在心理科室前，還去了別的科室......”

不多時，當掛鐘指向‘6’的瞬間。

那越過窗臺的光亮僅僅收束到了僅有一條長長的黃線的程度，像就是夕陽徹底閉合了聲帶。

此外，周圍的科室的場景變得朦朧不清，似要徹底溶解。

不知過了多久，當視線重新復原，陳缺發覺外頭的陽光正好，頭頂上的掛鐘重新指在了‘9’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