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雖近在咫尺,但這段短短百米的距離,卻逐漸彌漫著一股肅然的氣氛。
羅亞耳畔的腳步聲愈發密集,并且緊緊追隨在他們身后,使他深知自己已無法再做出任何選擇。
直到被齊修好言相勸送上了一輛黑色轎車,他才不經意地瞥向窗外,只見數十名身著統一制服的衛隊,宛如雕塑般屹立,警惕地守衛著四周的安危。
車內彌漫著一股清幽的香氣,羅亞靜靜地靠在座椅上,身體卻透露出些許不自然的緊張與緊繃。
“你無需過分緊張,放輕松些?!?
那并非司機在說話,自然也不是羅亞的嗓音,而是帶著幾分嬌媚與成熟的音調,卻又夾雜著些許不自然的工業電流聲。
“這實際上更多的是對你的一種保護?!?
羅亞敏銳地察覺到,那聲音竟是從前座音響中傳出的,而且,它正在與自己進行對話。
“不管你信不信,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另外,我剛剛得知,你的家遭遇了火災?!?
街景倒流,車疾馳得平穩而又不失速度,羅亞卻被對方的話語瞬間擊中,內心一陣顫動。
“燒得很嚴重嗎?什么時候的事?”
回答他的聲音仍舊維持著那份從容不迫的節奏,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戲謔之意。
“焚燒殆盡,一絲不留,起火時間的話,大概會在半個小時之后吧?!?
“……”
一切似乎都在漸漸失控,這無疑是對羅亞的試探,正悄然地觸及并撩撥著他內心的底線?!皼]得商量嗎?我還挺喜歡那個家的,雖然只有我一個人住……”
“放心,保險公司馬上就會賠償你一座更大,更好,更漂亮的家呢,幸運的小孩?!?
“雖然我沒錢交付保險,但賠都賠了,我覺得還是該說一句謝謝?!?
音響略有卡殼,最后還是作出回應。
“有禮貌的小孩……”
“客氣了,阿姨。”
一句“阿姨”之后,交談的氛圍逐漸冷卻,羅亞的敷衍態度讓她難以獲取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最終,對方也無奈地放棄了這次簡單的試探,讓這場對話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之中。
車行至城區,古舊街道的石板路發出陣陣卡呲聲響,車輪裹挾起碎石蘸滿道道泥灰。
街道兩旁的建筑風格獨特且多樣,以石砌建筑為主流,其中又點綴著幾棟古色古香的木制瓦樓。
行人們穿著樸素大方,色調以灰黑為主,偶爾出現亮眼點著裝的有深藍與白。
家家戶戶門口都橫亙著一條溝渠,用來傾倒廢水,時不時擁堵便會請專人來通渠。
溝渠內的老鼠與蟲頻繁出沒,但大家都習以為常,時常有幾只突然竄出便會惹得一陣驚呼與打砸。
他對此地并無太多喜愛,然而卻在這片土地上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歲月。
這便是羅亞的故鄉,白玥山城,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大城市。
這里的人們,雖不缺衣少食,但生活卻顯得單調乏味,如今羅亞仔細想想,造成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主要還是源自二層世界的無情剝削。
這這個世界中,所有珍稀資源皆被挖掘,并源源不斷地送往二層世界以滿足其需求,同時二層世界還強硬限制了此世界的科技研發和武器的使用,所有科技產品均由上層世界以限量形式提供。
整個底層世界農牧業是唯一未被束縛的領域,這里產出的食物不僅滿足了自身的需求,更有大量盈余,源源不斷地供應給上層世界。
底層世界對此并非沒有怨言與不滿,他們也曾試圖掙脫這如同下等人般的桎梏,發起過反抗,但每一次的抗爭都似乎在領袖隕落的瞬間便消散如煙,當他們的領袖得到賜福從二層世界歸來的那一刻,他那般變得更加囂張跋扈變本加厲的作態能輕易磨滅掉所有反抗者的意志。
底層世界那些無力之人注定無法反抗,至少在擁有賜福之前,他們注定只能默默忍受,無法掙脫束縛。
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底層世界的人們逐漸放棄了抵抗,轉而全心全意地向往著死后能夠復生在二層世界,過上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成為人上人。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至少,如今的羅亞已經不再如此認為。
心中涌動著莫名的煩躁,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了車窗外。
街頭隨意散落著腐爛的菜葉,彌漫著沉悶的氣息。
不遠處,馬與牛的尸體在肉攤前被殘忍地屠宰,血腥的場面令人不忍直視,鮮紅的血水從案板上滴落,沿著石板縫隙緩緩流淌,染紅了大半條街道,讓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壓抑。
野狗肆竄,嘴里叼著不知從哪偷叼的肉,被身后的人憤怒地緊追狂攆。
路邊小孩嬉笑間將剛被打死的老鼠踢進廢水溝中,溝中立馬驚飛一群蒼蠅。
然后,羅亞的煩躁情緒只能愈發加劇。
白玥山城被巧妙地劃分為上、中、下三個層次分明的城區,羅亞之前便長期居住在下城區內。
也是污水渠擁堵最嚴重的地方,污水經常漫過街道,所以家家戶戶門檻都修得異常的高,不便利的出行導致鄰居拜訪稀缺,恐怕現在都沒幾個鄰居發現羅亞已經消失一個星期了。
轎車匆匆駛過下城區,未曾稍作停留,繼續沿路攀升,抵達了中城區。
此處環境有了些許改善,顯得更為整潔有序,充滿了勃勃生機與活力,這里還聚集了白玥山城唯一的一所學校、與一座莊嚴肅穆的教堂,以及那座令人神往的入界館,它們共同構成了這片土地上的獨特風景。
學校義務供應每個人學習到十六歲為止,大部分教導的有農牧方面的學習,少量輔導文化與數理化知識,同時提供簡單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教堂名為【賜福神教】,平時主要教化人們一些關于死后賜福有關的“常識”,同時宣稱只有信仰與勞動才能獲得更好的賜福,并且幾乎所有的處決師都出自于教堂。
王庭有明文規定,處決師一職必須在教堂登記在冊才有權利幫他人執行死亡,如有違法觸犯,最高可面臨逮捕,并被判處終身監禁的嚴酷命運。
而入界館幾乎是每座大型城市的標配,只要一個地點死亡的人數達到一定的界限后,那處地界便會自動生成一道入界門,然后市政便會圍繞著入界門修建起一座入界館。
每個死去的人都會在離他最近的入界門內復生在二層世界所對應的門外。
至于羅亞為何會在遠離他原本所在地的城市復生,這無疑是王庭手中一個頗為關鍵的線索之一。
入界門禁止一層世界的所有活物踏入其中,然而對于礦物、特產乃至成品食物等物品,卻并未施加過多的限制。
而二層世界的人則相對自由,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入界門下界到底層世界之中,但每次需耗時一天左右,來回便是兩天。
車輛依舊疾馳不止,穿越整個中城區,終于抵達了羅亞從未涉足的上城區邊緣,卻被一扇巍峨高大的鐵門擋在了外面。
司機輕啟車窗,與門旁的守衛衛隊展開了短暫的交涉。
羅亞打心底懷疑他進了這門后是否還有機會重獲自由,嘗試拉了下門把手,然而車門卻如同被焊死一般,毫無反應
“監獄又不會修建在上城區,你在慌什么?”
似乎拉門把手的舉動對方有所覺察,音響中那位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是要帶我去哪?”
“去你的“新家”,避開那群些許稍顯繁多的鬣狗們。”
呵,他們是鬣狗,你自詡為獅豹?
那我是什么呢?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鼠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