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甘雨,如珠似玉,自天穹遙遙墜下,穿過烏黑云層,透著溫情,義無反顧朝著廢土俯沖,像落葉歸根的老人,又似視死如歸的勇士。
云州城,破敗蕭條,荒無人煙。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腐臭之氣。
雨水嘩啦啦潑下來,洗滌著大地,驅趕著邪祟。
陰庭大營駐扎在此地。
白無垢坐在營帳內,旁邊是一張簡陋木床,以及一張凹凸不平的桌子,上面堆放著一沓又一沓戰報。
他坐在地上,瘦削的身軀依靠著床腳,胳膊被繃帶裹起來,鮮血滲透,冒出點點殷紅。
白無垢一手撫摸著戰刀,刀口有了一絲豁口,他望著幕簾后的大雨,嘆了口氣,“老伙計,讓你委屈了……”
他原以為楚江王厲溫是個英雄,奉有敬佩之情,可看清真面目后,他才知道,此人是個陰險狡詐之輩。
白無垢愛刀,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為了自己的刀,原則之內,他可以付出一切。
而楚江王厲溫,便恰恰利用了這一點。
事情還得從溫家老祖溫無惑說起,此人躋身一品天人境,堪比大乘境仙人,代價是云州城死傷無數,數十萬人的傷亡。
一時間,云州城化為人間煉獄,孤魂野鬼數不勝數。
再說云州城地界,有一半陰間歸幽都掌管,有一半則歸陰庭。
按理說,死去的鬼魂,也該是對半分。
可幽都強勢,且實力要比他們陰庭強大。
因此,雙方談判,陰庭作出了讓步,四六分,陰庭只要四成,幽都也同意了這個提議,最終簽訂。
可是,在招魂吶魄的過程中,由于陰庭待遇較好,不論是投胎成本,鬼魂干活待遇,亦或是陰官名聲,生活成本,都要比幽都好一兩分。
因此,不少鬼魂選擇了納入陰庭,做陰庭的鬼。
這下,幽都不干了,他們表面上眼紅,背地里使壞。
凡是去了陰庭的鬼,他們還活著的親屬都會遭到幽都鬼怪的騷擾,他們陰庭在辦理納魂手續的時候,也會莫名遭到一些鬼魂的挑釁。
一時間。
陰庭納魂工作難以開展下去,進程變得極慢,不時還有陰差受傷,而鬼魂們又太多,排隊久了,也就失去了耐心,轉而去了幽都那邊。
陰庭的人都知道,這是幽都那些家伙搞的鬼,可沒有當面抓住,他們沒有證據,也只好忍了。
原以為吃點虧,此事也就結束了。
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幽都這幫家伙得寸進尺,還不知足,繼續搞鬼,變本加厲的破壞陰庭工作。
一日夜里。
有個陰庭的陰差喝醉了酒,在大街上睡著了。
結果,第二天被幽都的人扔了回來,還在帳前嘲笑:“不愧是陰天子的人,屁股就是潤啊……”
這句話,不僅嘲諷在云州城辦差的陰庭官差,更侮辱的陰庭陛下。
之后,那名被強暴的陰差被開除了,他清醒后渾身酸痛,痛哭流涕,不堪受辱,當場就自盡了。
此事讓陰庭官差們怒火中燒,倍感屈辱。
這時。
駐云州城全體將士首領白無垢發話了:“不惜一切代價,向幽都開戰!”
士氣高漲,軍威浩蕩。
第一戰,陰庭勝。
第二戰,陰庭勝。
第三戰,依舊是陰庭勝。
陰庭軍士怒意燃燒,斗志昂揚,一舉打的幽都落荒而逃,連滾帶爬,陰庭疆土都擴展了兩分。
這時,幽都發來停戰協議,要與他們談判,重新劃分鬼魂歸屬,以及云州城疆域。
據說,這次來談判的,是賢名在外的楚江王,厲溫。
談判前,他們給的承諾是七三分,陰庭七,幽都三。
在談判時。
楚江王拿出一塊冥玄冰,這是一件神物,乃幽都玄冰地獄所產,冰寒刺骨,靈氣盎然,是鑄造神兵極為稀罕的物件。
楚江王說:“白老弟,這次事情是我幽都做的不對,我也不知下屬如此放縱,你放心,那幾人我已廢了魂力,革去官職,押回幽都受刑了,希望能得到你方諒解。”
“還有,白老弟,你器宇軒昂,氣概不凡,刀法已是臻至化境,普天之下,在刀法上,恐怕也鮮有人是你的對手。”
“不過,老弟你刀法雖是無敵,可兵器卻是差了點,正好,我這里有一塊幽玄冰,便送給你了。”
“你放心,這是你我之間的私情,就當交個朋友,正所謂將遇良才,惺惺相惜,我見白老弟便是如此感受,只可惜相見恨晚啊,你放心,這是我個人一點心意,與此次雙方紛爭無關。”
楚江王厲溫言辭懇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白無垢一時放下不少戒備。
最后。
一番暢聊,他更是覺得,這個楚江王是個英雄豪杰。
楚江王敬了一杯酒,道:“白老弟,你如此英雄,不該埋沒在陰庭那偏遠荒蕪之地啊,不如來我幽都,讓你做那第十一殿閻王,好不威風?”
陰庭地盤只有幽都五分之一,而且環境艱苦,大多是幽都不愿要的。
聽聞這話。
白無垢頓時惱怒,道:“厲兄,我受陛下恩澤,若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我,此事不必再提,簽訂條約吧。”
這次條約不同于上次,末尾加上了陰道誓言,他們兩人都加上了署名,哪一方若是違約,誰就會受陰道制裁,魂飛魄散。
就在要簽訂之時。
白無垢突感頭暈目眩,他心頭一跳,暗道不好。
楚江王厲溫笑道:“白老弟,酒里是沒毒的,我也沒有本事在酒里下毒,還不讓你察覺。”
白無垢咬牙,憤道:“那我為何會如此?”
楚江王厲溫一笑:“酒里沒毒,但幽玄冰有毒啊…”
“這幽玄冰的確是好東西,打造神兵的好物件,可惜,這是我特地為你煉制的,花了我不少功夫啊,幸好成功了。”
“放心,毒不致命,而且,這幽玄冰依舊是你的。”
受此戲弄,白無垢當即發怒,提起狂刀就沖向營帳外,怒殺上百名幽都兵士。
營帳外,陰庭將士看到這一幕,他們知道,談判失敗了。
一時間,雙方大戰一觸即發。
殺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陰陽逆亂,橫尸遍野。
白無垢則是與楚江王交手。
兩人境界一樣,手段各有千秋,整體實力相差不大,若是平日,很難分出勝負。
可問題就出在這里,此時白無垢已經中了冥玄冰之毒,隨著時間流逝,他漸漸不是楚江王對手了。
最后,白無垢戰敗,敗在了楚江王刀下。
沒錯,楚江王也使刀,一口玄冰幽冥刀,刀法強悍,十分厲害。
他打敗白無垢,說了一句話:“白老弟,你的刀法,不過如此。”
白無垢力竭。
楚江王笑道:“白老弟,條約我改好了,你陰庭二,我幽都八,簽訂了你就可以走。”
言外之意,不簽就會死。
白無垢沒有臉面簽訂這個協議,他寧愿死。
白無垢還欲再戰,戰死最好,他實在無顏面對一眾將士,無顏面對同僚,無顏面對陰庭百姓,無顏面對陛下……
——
白無垢嘆氣。
“后來,我在副將的掩護下撤離,然后昏迷,到如今,云州疆域已經被幽都占領八成,這一戰,陰庭可以說是輸得一敗涂地,此戰罪責在我,若可以,我愿以死謝罪。”
白無垢看著牛馬君,還有旁邊這個英武少年,還是陛下親派的御史。
隊伍這個年輕御史,他頗為好奇,修為是金丹,還不錯,可金丹境,在這戰場上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啊……
他有些不理解陛下的想法。
忽的,他眉頭微簇,望著陸關。
為何,在這少年身上,有股讓他心悸的氣息呢……
是錯覺嗎?
陸關聽聞此事,道:“白天王的確是有罪。”
牛馬君眉頭一挑,人家好歹是天王,陰庭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是有罪,也非是你個毛頭小子可以說的,他正欲批評,給白無垢一點臉面。
“事已至此,白天王就更該想辦法戴罪立功,振興士氣,而非是整日頹敗下去,”
陸關安慰道:“我相信,陛下他不會因此就怪罪你,倒是你一直萎靡不振,我想若是這樣,那他可能真的會失望。”
牛馬君點了點頭。
“是如此,白天王不要再愧疚了,我這次帶來一萬精兵,咱們好好部署,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白無垢嘆了口氣,翻盤何其之難,如今且不說雙方兵力差距,就算是兵力相當,可對方有楚江王坐鎮,他們這邊除了他,還有誰是其對手?
他如今又受了傷,怎會是其對手?
陸關看著眼前這個精瘦頹廢的男人,道:“白天王道心受損,這正是楚江王想要看到的,若是正面交戰,他未必會是你的對手。”
“我知道,可是……”
這時,一道鳴金聲響起。
牛馬君眸子一閃,摩拳擦掌,道:“來的好,是幽都的大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