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門,薛娘早就已經站在門外等她了,身后跟著二個丫鬟,不知手里端著什么東西,看樣子已經等了好久了,可此時才卯正。從前,她覺得親娘命苦去世的早只有福相無福命,而薛娘從那時就跟著父親享盡司徒家的風光優厚,從而心里覺得不平因而記恨,有時還直言她是庶母入不了臺面更不會聽從她的管教,如今想想,她幼時所缺的母愛親娘沒做到,而薛娘陪同著她內外給足了她所需,把她視如己出,想到這,司徒挽不免心里一陣酸楚泛起,實在有愧。
“挽兒……你這身衣裳不是去年所裁制了嗎?是不是太素了些?今日怎么翻起它出來?你若是喜歡此款,府里還有幾匹上好的紗錦為娘等會就吩咐她們拿來給你裁衣。”
薛娘先是打量她一番,然后才溫聲細語道。
薛娘永遠都是這么溫柔體貼,以前她從來不覺得,直到經歷了眾叛親離,無一真心的下場。
一夜之間長成的代價屬實太大了。
“不用了薛娘,只是覺得進宮給太后獻繡而已,無必要穿的花枝招展,再說今日世家姑娘眾多,太后未必會放心思在我身上。”
司徒挽柔步上前挽住薛娘的手,滿心滿眼的溫柔道。
八歲以后,這是她第一次再次觸碰到這雙手,內心五味雜陳,更多的是愧意。
薛娘心里一驚,愣住了一下,而后反握住她的手,二人心靈相通就在這一瞬,多年的心愁是非放佛在這一刻煙消云散,讓她頃刻間紅了眼,面上真正的喜笑顏開:挽兒別怕,小小繡品而已,為娘早有安排。
眼里劃過一絲神秘,抬手意識丫鬟端著東西上來。
司徒挽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方才看清那是一只繡著鴛鴦圖樣的香囊,這幅戲水鴛鴦,栩栩如生,早知薛娘是繡娘出生,難道是她自己繡的?
司徒挽輕柔抽出手來拿起香囊一看,一陣清香撲鼻,繡技好精絕的繡品,她忍不住夸到:薛娘,頭一次見你繡技,巧手精作,果真不是凡品。
薛娘收起情緒,正言道:“這是用金絲羽繡制的,非同一般絲線刺繡,所以看起來自是不同……”說罷,她眼中劃過一絲精明,湊近她耳旁悄悄地說:你把它藏于袖中,假意跟著上面圖畫繡著做樣子,趁人不備時胡桃換梨,你爹那邊打了招呼,那些人是無論如何都會收下你的香囊,太后也會爭一只眼閉一只眼,將其收到二皇子的房下……
“薛娘,宮中舞弊雖然平常,卻會讓人瞧不起,您放心,我如今的繡工大有進步了。”
沒等她說完,司徒挽就言笑著道打斷,徇私舞弊,她已經沒有那個心思去做小動作了,無益!就算如愿嫁給了他,三年,五年,他也不會愛她。
前世,她入宮五年,二十個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她只記得她從白天等到黑夜,日出等到日落,桐寧宮的青棗樹結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容顏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她甚至覺得那座宮殿就像固金的牢籠捆綁著她,她無聲嘶喊,無人能救,她后悔了,等待她的只有數不盡的煎熬和黑夜。直到最后她只剩下軀殼,張煜只把她當做一個透明人,只有必要情況才會踏入她的宮門,而這種特殊情況只有父親立功或是過節過年才會有,這跟別人去上墳的日子是差不多的,所以她的桐寧宮注定是一個墓宮。別人上墳至少還會說些溫暖體己的話,而他好不容易來一趟,不但沒有問聲細語,還字字戳心,更別說入榻而眠了。
在他眼里,她連一個死人都不如。
他的時間也分配的很清楚,一起用餐過后,就掌燈連夜批奏,深更時趴在軟塌上休息片刻,卯時準時更衣而去,無一分是留給她的。
他連作戲都不愿,他的奏折永遠這么多,她于張煜最美的記憶只停留在青棗樹下,她踩空差點摔倒被他拉入懷中的那一天。或許那天的午后實在太明媚,或許那天他身上的熏香是迷香,又或許是他一身白衣,太像天上皎月的明月,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后來她覺得,這些都不足以讓自己為他死心塌地,罪魁禍首還是他把她摟入懷中時看向她時的深邃眼眸,帶著大人的堅毅果敢又帶著少年的青澀羞蘊,他抱著她足足差不多半柱香的時辰,那個時辰里時間凝止,她感受到的只有安適和溫暖,還有自己那顆悸動炙熱起來的心,他真就像一輪明月,發出潔白的月光直達的注入她心里。
“挽兒,你不是常言只要能達到目的用點手段又如何,血路生花,只要花開的足夠引人,明媚過后誰會去在意那花枝下鋪的是泥是血么?”
“血路生花,為了維持表面上的華麗模樣,用一具具尸體去灌溉,到頭來開出的花也只是朵食人骨血的花,不能近視,更經不起撫摸,不然花枝下那鮮血淋漓的一面就會展露無疑,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就會被連根拔起,你至陰至暗的一面也被世人皆知。”世間不容惡人,或早或晚,總有代價。
司徒挽的眼神迷離了起來,想起前世,她的心是痛的,痛的一寸一毫都真實帶過。她就是這樣被連根拔起的,她不愿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挽兒,你……你真的這么想?”薛娘心頭又一驚,這回是高興,是警醒。眼下這番光景,看來讓挽兒放下執念,回頭是岸有望了。
“是的,時辰不早了,我得進宮了,不然誤了時辰太后怪罪。”
司徒挽最終還是沒拿走那只香囊,薛娘看著她上馬車單薄的背影,似一陣風吹就散了。平日里得理不饒人跋扈慣了,總覺得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無需讓人擔心。今日才發現她也只是個十九歲芊弱的女子,這兩年沒日沒夜奔波徒勞,都是為了那棵不開花的樹,到頭來依舊沒討得別人歡心,瘦舊的模樣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憫。
薛娘拿起香囊,搖頭嘆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不知所云,不知所因,不過圖君一笑,愿做刀下魂。”
“夫人,大姑娘平日里這么不敬重你,連您連夜趕的香囊也不拿走,您何故為她傷神。”
薛娘的大丫鬟鞠香為她不平,作為陪嫁丫頭侍候久了說話不免大膽了些。
薛娘不以為然,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不可亂議姑娘,讓老爺聽到了免不了你一頓說教。”
“是。”鞠香識趣的低頭,悶悶地點頭,她的初心也只是為薛娘好罷了。
“再說,她今日不拿走這個香囊,才證明她不再唯利是圖,是真正的成長了。”
薛娘看著馬車消失殆盡后,才轉身回府。
兩個丫鬟端著香囊也跟著往回走,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