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心聽到動靜，心中一喜，隨即又面色一沉。

“如此浩瀚雷光，居然都只能填補一成的能源？”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眼看著找到了進入遺跡的希望，聞秋心不可能半途而廢。

她取出一顆青紫色丹藥，含在口中，抵在舌尖，將催動道鐘的光圈縮小了些。

江源見狀連忙靠近她身側，生怕失去庇護后，被這漫天雷光直接劈成碎片。

“麻煩。”

聞秋心含糊不清地低罵一聲，又想到遺跡尚未破解，江源或許還有用，眼神微動，走到江源身邊。她雙手伸過江源脖頸，搭在胸前，身軀緊貼，算是將道鐘庇護的范圍壓縮到了最小。

她面色微紅，感受著身前被擠壓變形的豐腴之上有著滾滾熱意傳來，有些不適。

不過想到眼前之人，本就是半個死人，那股自心底涌起的厭惡之感，才堪堪消解掉了一些。

江源甚至能看到那滅世般的毀滅雷光緊貼著眼皮落下。

他身子緊繃，一動都不敢動。

身后軀殼固然柔軟，有著令人想入非非的飽滿觸感，卻冰冷死寂，沒有一絲熱意自緊貼的背脊傳來，這讓他印證了自己的一個猜想。

作為秘偶教的十三圣使，聞秋心平日里行走在外的也是一具人偶之身，而非本體。

“充電進度……27%……40%……56%”

聞秋心深吸一口氣，口中丹藥已經化盡。

同一時刻，秘偶教中，數十位人偶爆裂開來，其中爬出漆黑的小蟲。

她面色微紅，原本有些萎靡的氣息頓時提振起來。

“83%……96%……98%……99%……100%”

當進度終于達到百分百，聞秋心身子一軟，癱坐在地。

雷光清洗過的土地化作焦土，而在那中心，一個銀灰色的造物，兩眼發出綠光。

“力量逸散得太多了。”

聞秋心稍微調整了氣息，方才起身，體內仍在傳來陣陣被掏空后的空虛之感。

單論這個造物吸納的雷光，其實并不算太多。

無奈聞秋心沒有一個精準的控雷手段，所學只有大范圍的殺招，以至于大部分的力量都平白浪費。

好在，最終以犧牲一些儲備為代價，還是完成了目標。

費了這么大代價，它最好是當真有用的！

一念及此，她將目光調轉到江源身上。

興許她自己也未發覺，至少在面對這座遺跡時的變化，她已經有些習慣于依賴江源的解釋了。

江源上前，徑直道：

“打開大門。”

機械造物目光閃爍了一陣，發出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

“智能家居管家，小海同學為您服務。

“正在驗證來客身份。

“來客身份無法識別，請回答驗證問題。

“請問主人的姓名是？”

江源目光瞥了瞥聞秋心，意思很明顯。

這玩意你調查那么久，總該有個猜想吧？

聞秋心沉吟片刻，道：

“古樂道人？”

“錯誤。”

“云霞真君？”

“錯誤。”

“三歲不老魔君？”

“錯誤。”

……

聞秋心一連提出了數個自己猜想中最有可能的遺跡主人，卻都被冰冷地否決了。

她不由開始思考，那個年代剩下的大修士。

江源出言提醒：

“你可知道約八千年前，有哪位強者是以行事張揚，性格怪異出名的嗎？”

聞秋心頓時反應過來。

這遺跡主人留下的遺跡都如此與眾不同，生前必定也是極為招搖之人。

她沉吟片刻，想到了一個人。

“奇變真君？”

“錯誤。已回答錯誤五次。警告！若回答錯誤三次以上，將會進入警戒模式！”

小海同學額頭上閃過紅光，重復了三遍這句話：

“警告！若回答錯誤三次以上，將會進入警戒模式！”

聞秋心一時間也猶豫了起來。

一是因為這試錯次數有限，二也是因為，她確實想不到那個時代的其他人了。

或者說，那個時代的其他強者，都有明確的出身來歷以及最后的歸處，會在這個地方修筑遺跡的可能性極小。

她求助般的目光投向江源。

“小騙子，你怎么看？”

江源念頭閃過，冷靜道：

“你先將你了解的那些人的事跡同我講一遍，我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聞秋心這個時候自然沒有任何隱瞞的道理，如數托出。

她在這個年代花費了太多精力去研究，哪怕只是簡單概括，內容都已經無比充實，一兩個時辰都難以講完。

更何況此刻為了盡可能地給江源提供思路，她幾乎是事無巨細，全盤托出。等到這番事跡講完，日升月落，已經是第二天午夜。

江源故作模樣的沉思。

事實上，早在之前聞秋心講到一半內容的時候，他就有了思路。

特別是當她提及，“奇變真君”特別強調過數次，他的名字應該念作“機變”而非“其變”的時候。

江源已經徹底確定了他的身份。

在這個世界，“qi變”尚且可以解釋為，神奇的變化，用作名號，也算合理。

而“ji變”卻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無法形成完整流暢的解釋。

這樣一來，遺跡入門的答案，多半也就出自“偶不變”“符號”“象限”“符號看象限”這么幾種可能。

哪怕全部試一遍，剩余的機會也綽綽有余。

真正讓江源思考的，是如何從聞秋心手下逃生。

別看此刻，聞秋心對他一副信任有加的和善模樣，那只是因為自己暫時還有價值。

等遺跡大門一開，第一個要死的，就是江源！

氣氛沉重而壓抑。

江源遲遲沒有給出回答，而是不斷追問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細節，使得聞秋心的耐性也在逐漸消磨。

“其實你也不知道，對吧？”

這一天，她突然開口，翠綠的眼眸中，已沒有半點外泄的情緒，只剩下一片冰冷。

江源微微一笑，悠悠道：

“這不是還沒到十天，若是到了，我還是沒辦法，你再殺我也不遲。”

聞秋心深深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子，望著那幾根矗立的高大石柱。

“拖延時間，未必能幫你爭取到什么好下場。”

她忽地一笑，說出的話語似真似假，難以捉摸。

“與其想著怎么靠著十天的界限茍延殘喘，多活兩日，不如費費心思來討好我。說不定，哪天我一高興，反而會放了你。”

江源一臉冷淡，低聲道：

“呵……你放了我，‘生’不會怪罪？

“以她的性子，多半不會讓知道秘密的人活下去吧？

“我猜，是你答應了她會幫忙處理掉我，所以她才沒有過分注意我吧？”

聞秋心沉默了一陣，輕嘆一聲：

“有必要賣弄你很聰明嗎？”

她走到江源身邊，在他右肩上輕敲了一下，江源便感受到了一陣鉆心的痛楚。

斷裂的肩胛骨，刺入血肉，造成更為連綿不斷的疼痛，而手臂更是無力地耷拉下來，用不上任何力。

他忽然間想到顧清月。

以她的性子，這個程度的痛楚，或許都夠不到享受的閾值。

這么看，聞秋心還是太心善了。

江源的臉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他并不叫喊，反而獰笑起來：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死，我為什么要幫你？”

聞秋心歪了歪腦袋，目光也是透露出幾分被冒犯的不滿。

“我說這十天不殺你，不代表我不能做別的事情。”

她隨手一捏以靈氣凝聚成兩根釘子，直接捅穿江源的膝蓋，在上面扎根。

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血色暈染在灰褐色的焦土之上。

“這些日子，你就先跪著吧。”聞秋心輕描淡寫地做出了宣判。

她轉過身，卻聽到了一陣低笑。

起初還很收斂，但聲音越來越大，越加放肆。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敢殺我。”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

聞秋心徹底動了殺心。

忽然間，她眼神微動，似乎明悟了什么，環顧四周，眼神清明無比。

“你在激我。

“這里應該有不能殺人的規矩。

“你是想，借助遺跡的力量，與我同歸于盡？”

隨著她話語說出口，江源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起來，他眼中瞳光顫抖，像是被戳破了一切偽裝，將自己的心思赤裸的暴露出來。

這讓聞秋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里不能殺人。

雖然不清楚，江源從何得知的此規矩。

但他口中來歷不明的情報還少嗎？

就像是那個“小海同學”，若非是江源提醒，她絕無可能猜到它要以雷霆驅動！

江源大聲狂笑，像是心有不甘：

“哈哈哈哈！你真的不敢殺我？甚至不惜編造出一個規矩，來欺騙自己？”

聞秋心不為所動，她走到跪地的江源身邊，手指輕輕點在他眉心。

一道神念堪稱粗暴地闖入了江源的識海，高掛在天中，宛如一輪大日一般。

她笑得妖媚動人：

“殺不了你，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聽話。”

事實上，若非是聞秋心不擅長搜魂一類的術法，沒有把握能夠保證得到江源完好無損的全部記憶，她早就動手了。

“要是‘生’在這里就好了，她可最擅長玩弄神魂了。”

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句，聞秋心也知道這不現實。

秘偶教在王城將有大動作，她擅自不去也就算了，教主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她本身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主。

要是把“生”也喊過來，耽誤了正事，那秘偶教教主怕都得親自出手，清理門戶了。

不過簡單的一個靈魂印記，聞秋心還是會的。

將靈魂印記標上，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一個念頭，她就能置江源于死地。

這個方法，對于神魂本質弱于她的人，沒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江源面色屈辱，眼中交雜著憤怒不甘，心底卻是冷靜無比。

來到這里的第二夜，他得知了一條秘聞。

而此刻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在為此鋪墊。

【斷龍峽遺跡之中，有著一個規矩。為了防備某些分身萬千，又充滿惡趣味的家伙，任何人在里面，有且僅能有一個身份。】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個身份，應該是因神魂作為區分的。

當然，細致的判定，江源并不清楚。

但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假如，聞秋心在他身上設下了類似于神魂標記一類的東西，而當他先進入時，便會判定為第一，第二位來客。

而后進入的聞秋心，因為不是本體，而是秘偶。本質上，也是以神魂驅使著外物，與留在江源身上的神魂，沒有高下之分。

這便是“有了兩個身份”。

違背了規則。

那么無論遺跡的懲罰手段，是直接驅趕乃至消滅違背規則的神魂，還是驅逐掉后面進來的“第二個身份”。

對江源而言，都是一次破局的機會！

當然，前提是，遺跡主人如他所料想的那樣，遵循著“先來后到”的原則。

“應該不會有人喜歡插隊的吧？”

心中小小誹謗了一句，算是緩解了緊繃的心弦。

江源抬頭看向聞秋心，開口道：

“我想……我知道問題的答案了。”

……

聞秋心撤掉了江源膝蓋上的兩枚靈釘，也撤去了在他右肩盤桓，阻礙恢復的靈氣。

但如他所料，留下了識海中那道印記。

不過她不會任何治療的術法，江源只能以月寒古體的力量，暫且凝固傷口，但想要徹底恢復，還是遙遙無期。

“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聞秋心說話的語氣輕柔，面上帶笑，宛如一個溫婉的姐姐在小心囑托著離家遠行的弟弟。

但江源心中清楚，如果自己將那僅剩的幾次機會用完，依舊一無所獲的話，聞秋心多半會對他加以數倍與之前的折磨。

輕舒一口氣，他來到了小海同學面前。

“小海同學，請告知主人已離開多久，將會在何時歸來。”

小海同學眼中綠光閃爍，有些卡頓道：

“主人已離開三千……四千……休眠過久，數據庫丟失，無法判斷時間。

“主人將會歸來……

冰冷的聲音驟然斷掉，隨后傳出的是一個男子清朗灑脫的聲音。

“我將歸來，在天地傾覆的大雨中，在那過去的盡頭處，定下千百萬年的未來。

“不必等我了，小海同學。”

隨后是機械的聲音：

“錄音已播放完畢。”

聞秋心眸光微變。

“這是過往的殘響？竟能穿越數千年時空，再度傳出！”

江源想了想，琢磨著她估計也不懂什么聲音的編碼與降噪，頓時無心解釋。

至少在目前的修行界來看，文字的保存是可以只用靈氣催動的小技法。

但聲音畫面的保存，卻僅限于涉及時空的大神通。

但在江源看來，聲音與文字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那玄之又玄的道韻，可能確實有些特殊，必須要涉及時空的大神通才能保存。

念頭稍微發散了一下，他很快收神，看向小海同學，正色道：

“你的主人是‘偶不變’。”

一陣令人提心吊膽的沉默后，綠光亮起。

“恭喜來客通過身份驗證！

“正在解鎖通行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