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伸了個懶腰，稍稍坐正身子。

她這具肉身相當嬌小，如今扶著下巴，目光幽怨，倒真有了兩分少女模樣。

“沒關系，我記住你了。”

蘇皓軒此刻也退回到了洞府之外，見到季依舊行動自若，一陣悚然。

“她還是復蘇了嗎？”

顧清月目光凝重，望向季手腕之上尚未完全成型的蓮花。

“不，還差一些。

“但恐怕……不會太久。”

她掃向江源，輕聲道：

“我們最好盡早離開，通報門中。”

……

安靜的洞府之中，只剩下蘇皓軒一人。

季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戲謔。

“其實你知道嗎？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安然離開這里。”

蘇皓軒輕輕搖頭，目光遙望向遠方，那里幽如深淵。

“其實只要你用你身邊那個陣法，向造就此地的那位墮仙祈求，沾染上他的氣息，便可安然離開。

“那位被你叫做江師弟的小子，就是用這個辦法離開的。

“可他卻并沒有告訴你。顯然，他不希望你活著出去。”

話語仿佛在腦海中響起，任憑蘇皓軒怎么抗拒，也無法不聽。

正當季以為蘇皓軒會為此震驚，甚至勃然大怒時，他卻只是輕笑一聲。

看向季的目光，帶著些譏諷。

“可是你沒想到的是，他告訴我了。

“是我自己選擇了拒絕。”

江源在最后，發現了自己身上的奇異。

陰風并不會傷害到他。

其實早在之前手握定天輪去尋找顧清月時，他就有了這種預感。

但并未敢輕易嘗試。

而在離開前，有顧清月作為托底，他也是試了一試。

果然這對旁人來說，致命的陰風，對他而言，只是普通的清風罷了。

江源猜想，應該是自己用逆天改命陣法時，與那位賒月仙君有了聯系，沾染上了一絲氣息。

他將這個猜想告知了蘇皓軒。

得到的回復卻是兩個問題。

“那位仙君，是好人嗎？”

“我若是使用陣法，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答案顯而易見。

墮仙，為犯下大罪而被逐入人間的仙，自不可能是什么善仙。

而成功幾率，只能說幾乎沒有。

江源也是依靠著耳邊秘聞的不斷提示，才保持自我。

如果蘇皓軒沒有類似手段的話，單靠意志力，想要抵抗一位墮仙的意志，完全是天方夜譚。

得知答案的蘇皓軒，不出意外，做出了他的選擇。

“總不能為了我一點點偷生的希望，而造就更大的禍端吧。”

江源雖不是他這種正直之人，但也尊重他的選擇。

蘇皓軒回憶著過往種種，閉上雙眼，封閉內識，不去理會耳邊季層出不窮的蠱惑。

而洞府內室，季的臉上，卻流露出來狡黠得意的神色。

她躡手躡腳地起身，來到蘇皓軒身邊，一腳將他踢到了金光彌漫的陣法之中。

少女眼眸彎彎：

“誰告訴你，我還不能出來呢？”

……

離開黑山之路，并不漫長。

只是這條路上，埋葬了太多枯骨。

當江源一行人終于走出陰風細雨，來到之前短暫停留過的小鎮，卻發現這里早已變了模樣。

死在黑山之中的拾荒者太多了，以至于小鎮本就艱難維系的脆弱秩序徹底崩盤。

鎮上空留老弱婦孺，難免有人起了貪婪之心。

畢竟，拾荒者雖然都是爛命一條，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些人曾在此發財，家中留有積蓄。

看著鎮子上一片被土匪掃蕩過的狼藉模樣，哪怕是江源，都一陣沉默。

世道艱險。

三人在鎮中走了一陣，房內多數空空蕩蕩，哪怕是幸存下來的人，也都搬離了這里，生怕再次遭劫。

也許若干年后，會有新的拾荒者在此聚集，建立新的城鎮，但那終究不會是現在的鎮子了。

這個鎮子的人，已經隨著那一場突如其來的陰風，而徹底埋葬在了黑山之中。

偶然間，江源聽到了一個店鋪之中，突然發出異響。

他好奇過去查看，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身白衣沾滿了污穢，臉上滿是灰塵，此刻看向江源等人的目光，更是驚恐萬分。

在記憶中翻找過后，江源認出了他。

是那個進黑山前，曾與蘇倩倩有過一面之緣的店鋪老板。

當時他還賣了一個假的“半只耳”秘寶，被蘇倩倩一頓罵。

眼下，也落得如此狼狽下場。

他拉住跪地求饒的老板，指了指身邊的蘇倩倩：

“還認得她嗎？”

中年老板顯然已經被嚇破了膽，只顧一味求饒：

“不認得，我一個都不認得。幾位爺就當我不存在，我什么也沒看到。”

蘇倩倩自黑山出來便一直沉浸在哥哥離開的悲痛之中，此刻聽到江源的話，方才留神看了一眼眼前的人。

“是你啊，黑心老板。”

她清脆的聲音帶著些沮喪，但還是讓中年老板回想起來什么。

他抬頭望去，猛然間熱淚盈眶：

“是我！是我！我還給你送了一塊同心鎖！”

只要不是那群土匪便好。

蘇倩倩癟了癟嘴，小聲嘀咕了一句：

“當時你還吹它是什么寶貝，結果一碰就碎。”

那塊同心鎖，在黑山里，不知什么時候碎了。

中年老板苦著臉：

“這……總有意外，看走眼的時候。”

突然間，他意識到了什么，眼中爆發出無比熱烈的希望的光：

“我記得你和你哥哥也進黑山了！如今你出來，是不是說明，還有人……”

看著他的眼神，江源便知道，他在等一個回不來的人。

“很遺憾，黑山之中，應當沒有活人了。

“我們也是僥幸才離開。其他人很難復刻我們的遭遇。”

他直接冰冷地戳破了老板的幻想。

老板一愣，整個身子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垮了下來。

“也是。”他聲音都在顫抖。

他低下頭，繼續在那堆廢墟中翻找，終于翻找出一個小黑盒子。

打開一看，其中放著一個儲物袋，和一張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身著一身短衣勁裝，皮膚微黑，身材健美，帶著開朗陽光的笑容。

滴答。

幾滴清澈的液體滴在上面。

老板撫摸過畫像，擦去淚珠，也擦去灰塵。

“早就說這一次，提前開山，有問題，讓你不要去了。就是不聽！

“就是不聽我的話。”

低聲自語了兩句，他長舒一口氣。

收拾好東西，他抬頭看向三人，眼眶依舊有些發紅：

“我要離開這里了。

“幾位都是前途無量的大宗門弟子，想來日后，也不會有再碰面之時。

“這塊石頭，是我女兒從黑山帶回來的。她說是個寶貝，可惜我看不出來，就送給幾位，當作謝禮了。”

江源不解：

“我們對你并未恩情，何談謝禮？”

老板苦澀一笑：

“若是被旁人撞見，我這點東西，怕是什么都保不住。

“于此時，不殺不搶便是恩。

“也不是什么珍貴東西，就收下吧。當然，也許對幾位壓根沒用，只是我女兒看錯眼了。”

江源接過那塊五棱黑石，望著老板逐漸走遠的背影，忽地開口：

“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早就不重要了……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話。我叫，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