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一片海洋里浮沉。

江源感覺有些迷茫。

他是誰？

他在做什么？

記憶朦朧不清，像是隔了一層飄渺的紗。

遵循著本能，他在這片意識之海中游蕩。

莫名的焦慮糾纏著他。

他總覺得自己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那件事是什么。

意識的海洋黑暗深邃，寂靜到令人恐懼。

江源開始吶喊。

聲音在無限的空間中回蕩。

最終層層疊疊交匯出千百萬聲相同的呼喊。

天地被震動了。

這片幽深靜謐的海洋突然掀起波濤。

那是足以將整個天地淹沒的可怕巨浪。

巨浪中，江源被沖得東倒西歪。

而在他的眼前的黑暗里，一只巨大的眼睛緩緩睜開。

……

顧清月此刻心急如焚，再沒了往日的從容。

如果她沒有記錯。

江源激活的這個陣法，連接到的是一位極其高位的存在。

甚至，可能就是造就這片黑山的幕后真兇！

凡所渴求，必有代價。

江源一旦提出愿望，其代價，多半是昂貴到無法支取的。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淪為對方的傀儡。

最差，自然是身死道消，不入輪回。

不能讓事情就這么發展下去。

顧清月用力咬著嘴唇直到出血。

疼痛感讓她越發清醒。

她圍繞著那個法陣之外，又布置了一個封印之陣。

腦海中轉過千萬個念頭，最終定格。

“江源，實在不行，只能用秘法把你做成我的活偶了。

“不用怕。就算變成活偶，師姐也不會嫌棄你的。”

她望著江源，癡癡道。

……

“虎子！虎子！”

“不用管我。”

眼神一直兇厲無比的短發男人此刻露出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的身體在正逐漸瓦解，小腿之上只剩下一截晶瑩白骨。

興許是陰風對于妖獸的殺傷力更大。

哪怕修為最低的蘇倩倩，在風火閣秘傳法器“定天輪”庇護下，都還只是面色蒼白，并未危及生命。

但虎子卻堅持不下去了。

蘇皓軒低罵一聲，看著手中的定天輪，驟然間明白了什么。

不是陰風對妖獸殺傷力大！

而是這定天輪乃是人族法寶，對妖族的庇護弱了！

虎子一把推開兩人，撐著一條腿，走出定天輪那一輪微弱的金光庇護。

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溶解，化作一灘黑煙飄散。

虎子卻好似完全沒感受到身上那刻骨的疼痛，微笑著：

“你們走吧。定天輪的力量庇護不了這么多人。”

“不行！不能拋下虎子叔！”

蘇倩倩雖然已經乏力到快要邁不開腿，但還是立刻大聲反駁。

蘇皓軒卻沉默了。

作為定天輪的持有者，他自然能感受到這件法器力量的衰減。

又或者，是來自他力量的衰減。

筑基期的修為，催動定天輪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這陰風沒有盡頭。

可前路還有多遠？

他攬過蘇倩倩，不顧她的哭喊和掙扎，轉身就走。

在他們背后，虎子露出了安然的微笑，凝固為一具白骨。

如同這片山里，葬身的所有人一樣。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確定位置。

這陰風將他們不知道卷到了什么地方。

如果離出口更近，倒也還好。

但蘇皓軒心底知道，這多半只是奢望。

陰風自黑山深處而來，將三人卷向的，也多半是黑山更深處。

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前行。

手中金輪，便是唯一的光。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瞥見了一道光源。

溫暖熱烈。

在這片黑暗中，像是救世凈土一般神圣。

蘇皓軒心中狂喜，拉著蘇倩倩向光源靠近，卻從那里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雪發女子赤足立在地上，望向兩人的眼神帶著些許困惑：

“你們怎么又回來了？”

……

意識海。

江源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不自覺的顫抖。

那是凌駕于生命層次上的威壓。

那只眼睛蒼涼漠然，帶著仙臨凡間的威嚴。

這片在他看來浩瀚無涯的意識海，對于那只眼睛而言，居然不過是眼框的一點留白。

記憶在腦海中被喚醒，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占據他的身軀。

這只眼睛來自于，那尊黑山之中的墮仙！

只是被它單純掃了一眼，江源便感覺到自己內心所有的念頭，所有的經歷，乃至一切的欲望，都被清楚無比映照出來，供它翻閱。

巨眼無悲無喜，如同機械般響應了江源的愿望。

賜予他新生的力量。

如何賜予？

取而代之。

江源感覺到自己的身軀被另外一個意識宛如強盜般闖了進來。

他無比蠻橫地奪過身軀的控制權，將身體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而自己的意識，則是在近乎碾壓的態勢中，被逼入死角。

“我是誰？”

他茫然自語。

站在識海上，望著腳下湖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他似有明悟。

“我是賒月仙君。”

話語一出口，水中出現了一個俊美到不似凡人的男子，手拿一把青傘，雙眸瑩潤，溫和笑著。

【不】

【你是江源】

【你是江源】

【你是江源】

……

如同洗腦般的重復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讓剛剛才露出笑容的男子又頭疼著回歸迷惘。

我是誰？

我是，江源？

江源是誰？

湖面中人影樣貌不斷變化。

這是他的識海。

里面反映的，就是他自己認定的自我。

江源的意識與賒月仙君的一點點無意識的侵擾，瘋狂糾纏著。

兩張人臉來回交錯。

耳邊的呢喃細語還在繼續，宛如入魔。

【你是江源】

【你是江源】

【你是江源】

……

“夠了！”

面容最終定格成型。

他望著湖中倒影，那是張熟悉的人臉。

“我是江源！”

耳邊聲音平息了。

那是一直午夜向他訴說秘聞的聲音。

江源深吸一口氣，瞳中還帶著尚未平息的驚悸。

要不是那個聲音察覺到了自己危機，一直提醒自己。

自己恐怕真的就會以為自己是賒月仙君轉身身了！

那固然是“逆轉先天”。

但這世上，也就不再有“江源”了。

他收斂心神，將注意力回歸到身體之上。

觀察著前后的變化，江源不覺面色一喜。

只是他并未發覺，自己此刻的笑容，與那早已死去的賒月仙君……

有著八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