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滾滾，孫若愚的話讓兩人都面色一變。

而這變化是不同的。

顧廷燁是欣賞，隨后因為說出這話的人是孫若愚而嫌棄。

盛長柏則是驚訝，他沒想到自己的弟弟，如此年紀，便有氣吞山河的氣象。

“長柏兄有個好弟弟啊！”顧廷燁頓了頓手，將杯中的瓊花酒一飲而盡。

盛長柏甩了甩袖子，同樣喝盡杯中酒，笑道：“舍弟一言，博君一笑，畢竟還是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且要看日后到底如何。”

孫若愚面對這種視自己為孩童的話，并不生氣，畢竟他如今確實是一十歲孩童。

當然，這也要看說話之人是何種語氣。

若是為了鄙視他，那么孫若愚就會讓對方知道，什么叫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

孫若愚喝了半杯酒，笑道：“今日的顧廷燁，可比那白燁順眼的多了。”

顧廷燁笑笑，想起他之前的胡鬧，如今也是反應過來有多讓盛家難堪了。

男人之間的矛盾與和解，來的快，去的也快。

此時的顧廷燁對盛長柏與盛長楓皆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他眼神淡然，心中卻感慨萬分。

盛家家主盛纮不過是一個通判，卻能有兩個……不，三個如此優秀的孩子，盛家的興旺，在這三個孩子身上便可以看到了。

盛長柏與盛長楓，一文一武，交相輝映。

倘若不出意外，未來朝堂之上，必然有此二人之位。

倘若以盛長柏為相，盛長楓為將，自己為帥，那大宋何愁不興，燕云十六州何愁不能重歸國土重光。

船廂外有高呼聲響起，顧廷燁的思緒被打斷，他叫來小二，問：“何人喧嘩？”

小二將毛巾搭在肩上，笑答：“揚州書院的柳公子為舊友作詩一首，此時正請大家來為柳公子唱和。”

顧廷燁眼見盛長柏雙目微睜，便知他也有興致，于是掏出一塊二錢的散碎銀子扔給小二，“去幫我謄抄一份過來。”

小二歡天喜地的接了銀子，直言：“揚州文風昌盛，互贈詩篇乃是雅事，還未請教公子姓名，小人也好通報？”

“顧……”顧廷燁甫一開口，便被盛長楓拽住了衣袖。

“盛家盛長柏！”

“可是盛通判家的？”小二剛說完，見盛長柏點頭，立刻像被燙到一般，將銀子放到了桌子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既然是盛家公子的朋友，這錢小人不敢收，小人這就去為二位公子……”

“咳咳！”孫若愚重重的咳嗽一聲，“鄙人盛長楓。”

小二尷尬的道：“小人這眼睛該挖了去，小人這就為三位公子抄詩。”

小二逃之夭夭，顧廷燁嘀咕道：“你跟你二哥，真讓我懷疑是不是一個家長教出來的，人家沒看到就沒看到唄，何必非要故作深沉，還鄙人，你一個莽夫看什么詩？”

盛長柏在一旁抿著嘴，想笑，又怕弟弟誤會。

孫若愚哼了一聲，“莽夫？”

他起身，手按圍欄，腦海中迅速檢索。

顧廷燁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揶揄道：“小心掉下去。”

下一刻，孫若愚開口吟誦。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孫若愚回頭看向顧廷燁，眼中無喜無悲。

顧廷燁等著看笑話，驟然聽到這句詞，嘲笑道：“從哪里抄來的？我竟然沒聽過。”

他身旁，盛長柏卻在短暫的思索過后，面色鄭重，問：“還有下一句嗎？”

孫若愚回頭看向江面，沉吟：“是非成敗轉頭空。”

手指遠處青山紅日。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近處，有白頭老翁垂釣。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顧廷燁臉上的嘲弄之色愈淡，盛長柏臉上的鄭重之色更濃。

孫若愚坐回座位，為三人滿上酒。

盛長柏急道：“可還有？！”

孫若愚不急不慢的放下酒壺，端起酒杯，展顏一笑，“一壺濁酒喜相逢。”

盛長柏呼吸急促，緊緊地盯著孫若愚，隨著孫若愚吟出最后一句，他的嘴唇也跟著翕動。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孫若愚雙手碰杯，“我這個莽夫沒什么文化，也就會點兒繞口令。”

顧廷燁端著酒杯，正喝著，突然一口噴了出來。

“繞口令？！”

盛長柏啞然，隨后問：“這詞是你所作？”

“你瘋了吧？”顧廷燁擦著嘴，不屑道：“他不知道從哪兒抄來一首詞就能唬住你了？”

“詞自南朝始，形成于隋唐，到我朝興盛，至今五百年余年，如此慷慨悲壯、蕩氣回腸之詞，怎么可能默默無名，且我家藏書從未有此詞句，他從何抄來？！”

盛長柏抓住孫若愚的胳膊，眼睛滾圓，“告訴我，這是你作的嗎？”

“是我。”孫若愚一口承認，反正原作者現在還沒出生呢，從年齡上算，他算是祖宗了，祖宗抄后世子孫的東西，有問題嗎？

“不是我，難道是顧廷燁啊？”孫若愚反問。

盛長柏大笑一聲，喊道：“取紙筆來！快取紙筆來！”

小二快步跑了回來，手中拿著寫了詞的褚皮紙，高喊：“柳公子的詞來了！公子請看。”

“看什么？”盛長柏皺眉問。

小二頓住，“這是公子剛才讓小人取來的柳公子的詞啊！”

盛長柏拿過一觀，便拍在桌子上，“這詞怎么跟我弟弟的比？！給我取紙來，要花箋！”

小二愣住，道：“這花箋耗費頗大……”

“勿要聒噪！拿來便是！”顧廷燁拿出一兩銀子扔在桌子上。

小二拿了銀子，片刻后去而復返。

身后還跟著一個長髯老人。

“這是我們掌柜。”小二說。

“老朽是醉花居的掌柜，聽聞盛家公子要花箋？”

盛長柏點頭，伸手討要。

掌柜的遞上印著花紋的紙頁，笑道：“老朽聽說，是盛家公子作了詞？”

盛長柏道：“是我弟弟，盛長楓所作，一首足以千古流傳的好詞。”

掌柜的眼前一亮，“可否讓老朽一觀。”

盛長柏將酒具往旁邊一推，攤開花箋。

接過筆，一手漂亮的字出現在花箋上。

“滾滾長江東逝水……”

盛長柏寫，掌柜的跟著念。

他那滄桑的音色詠出的意境，令顧廷燁為之側目，鄰座之人此時紛紛探頭望向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