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的夜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黃浦江上駛過黑色的輪船。

這條長江匯入東海之前的最后一條支流，承載無數了歷史，而這些歷史又被寫進了戲劇和電影，演繹著今天的故事，它溫柔的承托起寸土寸金的陸家嘴，那里豎起一座座摩天大樓，就像人類窮盡所有文明、智慧、財富堆積起的巨型水晶。

斑斕的光在這些水晶上流轉，五光十色在漆黑的江面上跳動，東方明珠、環球金融中心刺破云端，載著這些光沖入黑暗，站在云端頂上的人，俯瞰著腳下蕓蕓眾生，仿佛伸伸手，就能與天相連。

上海被人們稱為魔都，因為那些隱藏在薄霧中的光影和線條仿佛不可名狀怪物，普通人看它一眼就會被內心的欲望吞噬。

一江兩岸，構成了這座城市的天際線。

華匯飯店有著典型的‘萬國建筑博覽’特色，八樓的法國餐廳外有一方花崗巖砌成的露臺，這幾乎是俯瞰上海夜景最好的位置。

很難單純的用語言去形容這座城市的特質，但是一切又被一支畫筆勾勒描繪出來。

畫筆握在少年手里。

犀牛角做成的筆桿，白狐尾做成的筆毫。

這支筆很奇怪，狐貍尾毛粗硬，彈性強，缺乏羊毛、黃鼠狼毛等傳統制筆材料的柔韌性與吸墨性。

更奇怪的是，少年手握一支東方特色的筆卻用著西方油畫的調和顏料。

他用畫筆輕沾最淺色的顏料，在巨大的畫布上星星點點，橫行無忌，仿佛孩童肆無忌憚的涂鴉。

無論是東方水墨畫的起腹稿還是西方油彩畫的結構比例，都講究由近及遠，完成一處才會進行下一處，畫筆只是輔助完成構圖的工具。而少年卻恰恰相反，他只有一支筆，畫筆著墨由淺入深，淺色的部分繪完便是完成了，他輕調顏料，畫筆的顏色微微加深，繼續游弋在畫布，他竟然按照顏料由淺入深的順序去完成整幅畫作！

這是只有數十年磨練才能成就的技藝，堪比賣油的老翁從高處倒油穿過銅錢中孔不著一絲污漬。

隨著畫筆筆毫的顏色加深，整幅畫的輪廓顯現出來，任何頂尖的畫家看到少年作畫都會生出無可奈何的嘆息，這已經超出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境界。

這是神跡。

這幅畫仿佛在他心中藏了數十年。

但畫底卻分明繪著此時此刻的上海。

少年望著上海，女孩望著少年。

蘇恩曦輕輕晃動水晶香檳杯，淺金色的酒液仿佛流動的時間之沙，細密的氣泡裊裊升起，如一串串掙脫束縛的珍珠綻放在酒面。她用銀質餐具叉起一片鵝肝放入口中，鵝肝的豐潤與香檳的酸度形成完美平衡，無花果醬的甜味呼應香檳中的果香。

1995年份，巴黎之花美麗時光，她最喜歡的香檳。

蘇恩曦看完偶像劇，收拾好自己，才來到餐廳。

如果蘇恩曦得知老板到來，就馬不停蹄急吼吼的像接指一樣去覲見，這會令老板非常沮喪。

召見自己的助理之前，他希望助理以最好的狀態和他會面。

老板替她改變了電視臺的排片，撫平她小小的情緒，為她準備最喜歡的香檳并配上一桌豐盛的晚餐。

晚餐吃完，尖端的筆毫已成黑色，這是最后的顏色。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少年輕嘆一聲，隨后臉上掛起笑容，回首望向走到他背后的女孩，“恩曦你還是那么漂亮，這段時間的工作沒有讓你看起來有一絲憔悴，我發自內心的感到開心。”

“老板…這還是你嗎？”蘇恩曦捂著嘴驚呼，“這話聽起來倒像一個純正的西方商業精英，看到自己使用的機器依然嶄新锃亮，能繼續為工作發光發熱感動由衷的喜悅。”

“恩熙…你是怪我對你太苛刻了嗎？”少年眨巴著眼睛，仿佛眼皮稍微用力淚水就會掉出來。

“誒呀，我也是老板的員工嘛。”蘇恩曦握住老板的手，“奴家做牛做馬甘平驅馳。”

少年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你可不是家奴，你是我們的管家，你是富婆，話說我們的錢還好嗎？在金融危機里還有在繼續生錢嗎？”

涉及到自己的專業，蘇恩曦抽出一把椅子坐在老板旁邊，“所謂危機指的是大環境，大環境的波動對于我們來說正是機會。很多中小企業可能面臨破產的影響，但這正是重新洗牌的過程...誒誒，老板，還沒到十點，你怎么要睡著了！！！”蘇恩曦剛開個頭，就見少年上下眼皮打架。

“哦哦，你繼續說，我在認真的聽。”少年立刻坐好，雙手放在膝蓋上仿佛一個認真聽講的三好學生。

蘇恩曦嘟著嘴，板起臉，雙手環胸。只是堅持片刻，她身子一塌，嘆了口氣，“老板的錢越來越多，你不用擔心，而且借著金融危機的機會，我們像蛇岐八家注資更多。”

“蘇桑賽高！”少年適時的奉上馬屁。“麻衣那邊怎么樣了？”

“尊您的旨，能活便活，能死便死。”蘇恩曦沒好氣的說，“他活了。”

“這樣啊，有趣。”少年站起身，手肘撐著露臺圍欄，望向江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活，便要有人死。而有人死了，便不能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