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帶著初春的寒意纏繞在青河鎮(zhèn)的上空。

青河鎮(zhèn)外，一片爛泥地上，幾塊巨大的山石堆砌，臨時搭建起這方簡陋的“升仙臺”。

幾十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半大孩子此刻正擠在一起，迎著所謂的升仙臺排起一條長長的隊伍。

不遠處，他們的父母、親人被幾個身著青色短褂、腰挎鐵尺的仙門弟子死死攔在遠處的土坡下，只能伸長了脖子，遠遠地朝這邊張望。

“無靈根，下一個！”

冰冷的聲音傳出，如一柄巨錘擊打在場上孩子們的心中。

從檢測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陸陸續(xù)續(xù)上去十多個人了，但沒有一個檢測出靈根。

趁著間隙，陳默偷偷地瞥了一眼石臺中央，那里放著一塊半人高的灰白石碑，粗糙，冰冷，像個無情的判官，那就是測靈石。

孩子們一個個上前，將瘦弱的手按上去，努力調動體內那點微薄到幾乎不存在的氣感，絕大多數時候，石碑沉默如死。

石臺唯一鋪著軟墊的木椅上，那個穿著青色道袍、面皮白凈的中年管事，眼皮從始至終都沒有抬一下，“無靈根，下一個！”

被拖下去的孩子，有的當場癱軟在地嚎啕大哭，有的則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每一次宣判，都讓陳默的心下沉一分。

他下意識地伸手，隔著薄薄的粗布衣，緊緊按住胸口。

那里貼肉藏著一枚玉石，被破布仔細包裹著，這塊玉石是他在荒山砍柴時無意撿到的，和尋常玉石一般，除了冬天摸著不冰手，夏天摸著不燙手，再無半分神異。

可此刻，這塊死物竟成了他唯一的倚靠，仿佛能從那點溫潤里汲取一絲對抗這無邊寒冷的勇氣。

石臺角落的陰影里，一個抱著碩大破酒葫蘆的邋遢老頭縮著。

他頭發(fā)花白，沾滿油污的舊袍子幾乎和角落的陰影融為一體，只有渾濁的眼睛偶爾睜開一條縫，渾濁地掃過一個個上臺的孩子。

在中年管事的催促下，這才慢吞吞地挪過去，枯瘦的手在測靈石上連續(xù)拍打兩下，隨即便又抱著葫蘆隱入黑暗之中。

終于，輪到了陳默前面那個胖小子，他的手剛按上測靈石，石碑便猛地亮起一團微弱卻刺目的土黃色光芒！

“下品土靈根！下一個”中年管事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胖小子先是一愣，隨即狂喜涌上臉龐，接著整個人癱軟在石碑旁。

許是太久沒反應，那名糟蹋老頭再次出現(xiàn)，將其提到了石臺的另一側。

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陳默壓下喉嚨口的翻涌一步步走上石臺，測靈石就在眼前，灰撲撲的，卻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寒氣。

“磨蹭什么！快點！”旁邊一個弟子不耐煩地呵斥。

陳默閉上眼，強忍住心底的不安，他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按在了冰冷的石碑表面。

一片死寂。

石碑毫無反應，冰冷得像一塊萬年玄冰。

王管事眼皮微抬，嘴角已經習慣性地撇起，那六個字即將再次出口——

就在這一瞬！

一股奇異的灼熱猛地從韓礫胸口炸開！他緊貼胸口的那塊“古玉”瞬間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這灼熱并非傳遞到皮膚，而是直接穿透了皮肉，狠狠撞在他的心臟上！

“呃……”陳默悶哼一聲，身體劇震！

就在這時，他掌心下那塊灰白色的測靈石，猛地爆發(fā)出光芒！

但這光……

不是純凈的單色，也不是涇渭分明的雙色或三色，它渾濁、黯淡，里面五種顏色——金、綠、藍、紅、黃——瘋狂地糾纏、撕扯、吞噬著彼此！光芒明滅不定，忽強忽弱，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中年管事懶散的目光瞬間被這怪異的光吸引，他身體微微前傾，眉頭緊鎖，湊近那團混亂的光暈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陳默那張因劇痛而步滿冷汗的臉。

幾息之后，中年管事那張白凈的臉上，驟然涌起一股毫不掩飾的厭惡，他猛地直起身，聲音拔高，毫不掩飾的鄙夷，清晰地砸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五行廢靈根，不得入門，下一個！”

“廢靈根”三個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頭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身體，他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尖上，僵硬地走下石臺，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周圍的哄笑聲、議論聲都狠狠地扎進他的心。

他走向那群和他一樣無緣仙門的孩子，走向那片代表著徹底凡俗的泥濘之地，沒有哭，沒有爭辯，只是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垂到胸口，緊握的雙拳，指甲早已深深掐進了掌心的肉里。

就在這時，一聲清越悠長的鶴唳，如同九天仙音，驟然劃破沉悶壓抑的空氣！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天邊，一只神駿非凡、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色的仙鶴，正展開寬闊的羽翼，自天斷山脈主峰方向翩然飛來。

仙鶴背上，端坐著一位少女。

晨霧縹緲，陽光穿透云隙，灑落在她身上，月白色的流仙長裙在風中輕揚，勾勒出朦朧的身姿，裙擺上若隱若現(xiàn)的銀絲暗紋在光線下流轉，映照著她周身一層清冷如月華的光暈。

她微微側著頭，青絲如瀑，被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起些許，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股遺世獨立、清冷如九天玄冰的氣質，卻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讓石臺上下所有嘈雜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片屏息的仰望。

“完事速歸，不得耽誤！”

清冷的聲音飄過，中年管事臉上的倨傲和鄙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了最恭敬、最諂媚的神色。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連同旁邊兩個弟子，對著天空那道仙影深深躬下腰去，聲音響亮而諂媚：“恭送凌師叔！”

地上的孩童們更是看呆了，嘴巴微張，眼神里充滿了最純粹的、近乎頂禮膜拜的向往。

那就是仙！真正的仙！

陳默也在人群中抬起了頭，那道沐浴在清冷光華中的身影，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靈。

仙人遨游天地，逍遙縱世，而自己一個凡人卻只能做個井底之蛙，泯然于塵埃之中，少年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難以言說的情緒自胸中升起。

仙鶴清唳，瞬息間便掠過清河鎮(zhèn)上空，只留下一道漸漸消散的鶴影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清寒氣息。

中年管事直起身，臉上還殘留著諂媚，對著仙鶴消失的方向又拱了拱手，這才轉過身，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都散了！無靈根者，此生莫要再妄念仙途！速速歸家，安守本分！”

驅逐令像鞭子抽下，被淘汰的孩子們麻木地離開。

陳默在人群中，最后看了一眼遙遠的天際，那里空蕩蕩的，只有流云舒卷，他低下頭，攤開自己剛剛按過測靈石的手，掌心粗糙，帶著薄繭，指甲掐出的血痕清晰可見。

但就在這時，胸口那枚祖?zhèn)饔竦褂謧鱽硪唤z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一個無聲、卻仿佛用盡他全身力氣和所有不甘的嘶吼，在他心底轟然炸響：

“仙路……我陳默，偏要爭一爭！這長生路，縱是廢靈根，我也要踏出一條血路來！”

再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轉身，瘦小的身軀爆發(fā)出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力量，一頭扎進蜿蜒崎嶇的山路。

晨霧很快吞噬了他單薄的背影，只留下山路上幾道泥濘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