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厭是我在回京路上撿到的小瞎子。

一個身份和來歷不明，衣衫襤褸，模樣可憐的小瞎子。

原本對我來說，撿到一個人和撿到一只貓、一只狗沒什么分別，都是舉手之勞的善事。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還是有點(diǎn)區(qū)別的，

區(qū)別在于，小瞎子比小貓小狗更乖更可憐，

雖然他人看不見，沒法給我念話本子，但是他生得俊俏。

人又聽話還很溫柔。

我私以為這也算一種情緒價值，起碼十分賞心悅目。

夏日炎熱，我在馬車上看話本子睡著了，他能為我扇一夜的扇子，

井水寒涼，他也會不知疲倦的守在太陽下曬熱了再給我喝。

原本我是打算救了他就給他一點(diǎn)盤纏放走他，畢竟他倒在渭水河邊，離我要回的京城還有很遠(yuǎn)很遠(yuǎn)。

但他說他從小就被父兄遺棄，居無定所，既然被我救了，就干脆跟著我了。

我問他叫什么名字，

他灰白色的眼睛沒有聚焦的落在半空，半晌才小聲說：

“姜厭，因?yàn)樗腥硕加憛捨摇！?

我一滯，心里罵了一句，又覺得他可憐，拍拍他肩膀安慰他，

“沒關(guān)系嘛，你以后跟著我，沒人敢欺負(fù)你。”

小瞎子笑起來，我被他的笑顏晃了晃神，他模樣很俊俏，笑起來更像冰山消融，燦若春花，

“你不討厭我？”

他垂下眼睛一副可憐模樣，

“他們都討厭我，害怕我的眼睛。”

他的瞳色異于常人，是灰白色的，但我并不覺得奇怪。

“有的人表面人模人樣，實(shí)際上狼心狗肺，你只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比他們少什么，何必妄自菲薄，在乎他們想什么呢？”

姜厭于是低著頭笑了。

“小蠻，你真是……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善良……”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姜厭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以為是我的話安慰到了他，于是高高揚(yáng)著下巴驕傲道：

“那是那是?！?

當(dāng)時我還天真的以為，他只是一個，無家可歸、沒人要的小瞎子。

馬車走走停停兩個月才到了京城。

姜厭那段時間粘我粘的厲害，我想大約是從前沒人教他，他把我當(dāng)成了姐姐的緣故。

實(shí)話說，面對這樣一個天真到近乎癡傻的小瞎子，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照顧他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行為。

他在不熟悉的地方走路會摔跤，甚至沒有放回原位的凳子也會絆到他的腿，

每每他又因?yàn)榭床灰姸炎约核さ臏喩韷m土的時候，就會露出一副“又給你添麻煩”了的可憐樣子。

于是我就會自責(zé)心爆棚的把他牽到身邊。

時間久了，他就十分自然的與我形影不離，有時候我許久的不發(fā)出聲音，他就會著急的小聲叫我：

“小蠻，小蠻。”

直到扯住我的衣角才能安心。

丫鬟水心背地里悄悄提醒我：“小姐是不是跟他走的太近了，他是外男，太子知道了不好?！?

太子是我未婚夫，亦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我不在意的擺擺手朝她說：

“那有什么的，姜宸自己不還是鶯鶯燕燕的姐姐妹妹一堆？”

姜厭在我心目中就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他只是長久的沒有被人友善的對待過，所以才對我如此依賴。

水心急了：“那怎么能一樣……”

聲音大了，坐在窗邊耐心理線的小瞎子也聽到，他動作一頓，問我：

“小蠻，怎么了？”

我說沒事沒事，然后接過他理好的絲線，坐在繡架前繡那副鴛鴦圖。

繡好的時候他問我鴛鴦長什么樣子，我解釋不出來，只好牽了他的手去摸。

柔軟的絲綢上面是細(xì)密的針腳，兩只鴛鴦頭并頭的挨在一起，我跟他說：

“摸出來了嗎？就是一對浮在水面上的鳥。”

姜厭灰白色的眼神滯在半空，像是很不能理解我的形容，我撓了撓頭說：

“也沒什么稀罕的。”

姜厭笑了，他摸索著拽了拽我的衣擺，說：“那給我也繡一對鴛鴦吧?！?

我下意識的拒絕：

“那怎么行！”

看他的表情不對，我又跟他解釋：“鴛鴦代表了成雙成對，不可以隨便繡?！?

“那你的鴛鴦是要送給誰？”

姜厭說話總是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我耐心的跟他解釋，又覺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

“不是送給誰。”

“我要嫁給太子了，這是喜服的紅蓋頭?！?

姜厭垂著眸喃喃自語：“嫁給太子……你要嫁給太子了。”

“那我怎么辦呢？”

我以為他是擔(dān)心自己無處可去，只覺得心里軟成一片，

他是我撿回來的，自然得由我來負(fù)責(zé)，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責(zé)任感來，拍拍胸脯對他承諾：

“放心吧，我叫我爹為你請了個先生，等你學(xué)好了，就去我的脂粉鋪?zhàn)永飵兔?，到時候……”

我私以為這個安排相當(dāng)之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姜厭這個小瞎子天真又敏感，如果沒有我出頭護(hù)著他，他一定被人欺負(fù)的掉眼淚。

小瞎子偏著頭打斷我，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又重復(fù)了一遍那句話，

“小蠻，嫁給太子能讓你開心嗎？”

這實(shí)在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但我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說當(dāng)然啊，又跟他保證了一遍：

“不會把你丟掉的。”

他當(dāng)時很輕的笑了一下，語氣溫柔又帶著憧憬的天真，

“真期待看到你帶上這個紅蓋頭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