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高臺之上,“鯉長須”還在高談闊論,“教化”他的青陽子民。
城內的黑甲軍已經悄然集結,將整個奉元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西面黑甲軍中,走出一位小將,身型瘦削,蜂腰猿臂,長著一張狹長的臉,眼睛藏在頭盔的陰影中,泛著綠光。
他舉起一面信號旗,對著高臺揮舞。
李長虛見狀,輕咳一聲,結束講話。
“今日有天外邪魔,亂我大元圣節,難得城中人員盡皆在此,我已令青陽城衛副統領茍長生,爵位大上造,徹查邪魔,以正天清。”
話音落下,茍長生一聲大喝:“所有人站在原地,不準亂動!違者當天外邪魔亂黨論處,就地正法!”
四周黑甲軍衛陣墻,迅速分開一道道裂隙,從中鉆出三人一犬組成的搜查小隊,朝著人群快速穿梭,隨后軍墻又迅速閉合,圍住廣場。
人群一陣騷動,但很快又平息了下去,靜靜等待城衛軍搜查。
周游站在原地,不敢亂動,觀察著全場動向。
搜查隊的犬只,先是聞了聞“九零八”遺留的血跡,再朝人群中嗅探。
周游松了一口氣,看來城衛軍是通過氣味來分辨天外邪魔,自己暴露穿越者“天外來客”的可能性不大。
看著干練利落、英姿勃發的黑甲軍副統領茍長生,周游發現了有意思的東西。
“種族:半妖(人、狗、龍),生命值:8700-8700”,他的信息很奇怪,看上去既不是純粹的妖魔,也不是人類,似乎是三個種族的混血。
周游看向黑甲軍中的搜查小隊,發現很多都是“狗長生”的眷族,他們似乎有很高的訓犬天賦,其中一些佼佼者,甚至具備比狗鼻子還靈的追蹤能力。
……
周游看了有一會兒,搜查隊從身邊快速走過,沒有理會他。
不多時,人群中傳來一陣狗吠和衛兵的喝罵,一個臉色慘白的奴役男子,被按在地上不能動彈。
周游看過去,這個男子頭上,赫然有著兩個屬性信息。
“種族:人類,生命值765-800”
“種族:不可言說的寄生物,生命值15-15”
搜查小隊掏出一疊黃色符箓,熟練地封住該男子七竅,拿出金屬鐵鏈將其五花大綁,架起來,抬到尚未熄滅的“奉元大陣”的白色火焰前。
往里一扔!
周游瞳孔一縮,只見這名尚未筑基的奴役,并沒有被當場氣化,而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身體一陣抽搐,劇烈畸變。
伴隨著身體干癟,他的血條從“765-800”迅速下降,直到清零。
而他體內的寄生物,血條從“15-15”快速抬升,眨眼間就突破了1000大關。
寄生物觸手破體而出,在火焰中哀嚎起舞,隨后就被幾名飛星派道人出手煉化。
眼見這般情形,廣場人海中,有幾處地方蕩漾開來……
黑甲軍雷厲風行,很快止住了騷亂,寄生體甚至都來不及變身,就被符箓封住竅穴,動彈不得,成為了奉元節的額外養料。
……
一連燒了十幾個“天外邪魔”寄生體,原本陽光燦爛的天空,不知道從哪飄來一大片烏云,慢慢變得陰沉沉起來。
天空裂開了一道口子,一顆巨大的紅色眼球朝青陽城看過來,空氣中凝固著癲狂和毀滅的氣息,所有人耳邊響起了莫名的囈語。
李長虛冷哼一聲,一跺腳,整座青陽城地板上那些龜甲一般的紋路,迅速亮起,在青陽城上空凝聚出一頭似龍非龍,似龜非龜的土黃色虛影。
這正是那大元國的先天神明“大黿君”!
大黿君一聲怒吼,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狠狠擊中天空中的血色眼睛!
霎時碧空如洗,萬里無云,晴朗的陽光灑下,之前的世界末日景象似乎都是幻覺。
周游在心里一陣嘀咕,這“大黿君”和天外邪神,怎么沒有血條啊?
……
青陽大老爺李長虛面沉如水,心中怒火滔天,一手捋著長長的胡須,一手招來副統領茍長生。
“我李氏獲封青陽地界三千載,哪怕是再往前數八千年,青陽舊主桂氏、曹氏,都從未有過如今日一般!”
“竟有如此污穢邪神,光天化日之下侵我子民,擾我地界,亂我奉元圣會!”
“邪魔外道,安敢欺我如此!”
“從今日起,由茍長生副統領負責組建蕩魔會,飛星派道長輔助,徹底搜查青陽全境!”
“師爺火速起草文書命令,描摹邪神形狀畫像,傳令班兩天之內,必須分發至青陽縣每一處領地!”
“號令各級領主勛爵,即日起進入大戰準備,以防天外邪魔侵染!”
“尤其是城外村寨,一旦發現天外邪神的寄生體,當場處決!”
“天外邪魔憑借祭祀香火和人心念想,兩相交感而寄生,是故淫祀邪祭不可聽!不可信!不可聞!否則就是今天這些人的下場!”
“如若發現邪魔香火和神像,速速搗毀,不得怠慢!”
“青陽子民發現異常,速報蕩魔會,重重有賞。”
“我輩皆是大元子孫,人人沐‘大黿君’恩澤而生,唯有大黿君,才是咱們的祖宗!整個大元國境內唯一的正神!”
……
奉元節大會結束,采砂隊一群人丟了魂一般,回到欲夢樓。
今天的這一幕,對他們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
所有人在樓下大廳聚在一起,難得沒有如往常一般飲酒找樂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種八卦,不停的向修為最高、見識最廣的張鉛隊長打聽天外邪魔的信息。
張鉛隊長素來寡言少語,并不多說,只是叫來一大群鶯鶯燕燕,陪酒作樂,安撫眾人今天受驚的情緒。
周游見狀,心想此時正是機會!
他走到隊長跟前,咬咬牙,輕聲說道:“張隊長,小人有要事相稟,事關那天外邪魔的。”
張鉛神色微微一動,見周游模樣不似說謊,便令眾人繼續吃喝,轉而帶著周游上了樓。
一到二樓房內,周游學著大元奴役面對仙人的規矩,直直跪下磕頭,口中直言“懇請隊長救我性命!”
“哦?你對那天外邪魔,知道什么?細細說來!”
周游將其與馬橫、黑皮眾人的沖突說了一遍,表示第二天自己在這幾人身上感受到了異樣氣息,和今天奉元大會上的“天外邪魔”簡直一模一樣!
張鉛的眉頭擰成一團,以為周游拿他當槍使,正待發怒。
周游見狀急忙舉手發誓:“那幾人修為不過爾爾,我有金火真氣,收拾他們易如反掌,哪里敢驚動隊長!若不是感應到邪魔威脅,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隊長面前搬弄是非!”
張鉛見他說的有理,臉色好轉,有點驚訝,“你是如何感應到邪魔氣息的?又是如何察覺他們與常人不同?”
周游見得有戲,忙回到:“小人不知,自從突破練氣之后,感覺好似天生就有這項能力,只要在人群中遙遙一望,就能感應出邪魔之異常,只是不知他們為何方神圣,直到今日得見邪魔真面目,這才恍然大悟!”
這種回答聽起來似乎不靠譜,但周游打小就從撫幼院傳功教習處了解到,他們作為大黿神的后輩,福澤深厚,有少數幸運兒能夠覺醒天賦神通,是以他這種說辭,也還說得過去。
張鉛并不懷疑,想起九隊長李遲之言,眼前這“二五六”不僅身具斗戰犀利之能,更有靈覺非凡之資,想等他修為再進一小步,便送去天蜈戰場搏取軍功。
每一處封地勛爵,只要能培養出一個戰場種子,不僅能獲得大元國天子賞賜的靈機,同樣也能獲得部分軍功,而且可用于積累在子孫后代的軍功上,繼承爵位。
大元國二十級軍功授爵制,爵位與相應領地固然可以繼承,但每隔一代,削去一級,唯有不斷進取,才能穩固門閥之基業,世家之門檻!
勛爵貴胄,門閥世家,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限,高人一等。
實則并不好當家,子孫眾多,家產有限,唯有最強者才能繼承一切,其余只能各謀生計!
侯門深似海,養育子孫后代,如同養蠱,生在侯門世家,不僅得有高深修為壓服一眾兄弟,更要親上戰場,以軍功安身立命,如若不幸喪命黃泉,爵位及一應家產,只好拱手相讓。
好在可以經營領地,培養舉薦那些天資出眾者投入前線,這些人是天生的戰場種子,一旦搏取到軍功,其中一部分,可作為舉薦人所有,并可以用作家族后代積累,是以能勉強維持世家基業繼承之大統,以防兄弟鬩墻,手足相爭。
張鉛看著眼前與他長得幾分類似的“二五六”,他原本也是奴役出身,在天蜈前線戰場歷經九死一生,才謀取到修行資糧,從而筑基成仙。
他深知這一條路有多么艱難!
他曾修習過尋親定脈的仙人妙法,隱隱感應到兩人之間的血脈連接,實在不忍將眼前之人踏上自己的老路,送去戰場搏命。
更何況,哪怕筑基成仙,在這個妖魔世界,要想更進一步,談何保存人身,留得人性?!
張鉛輕輕一嘆,忽然想起奉元節上的飛星道人,這些練氣士,恐怕是這滾滾妖魔世間中唯一的一股清流。
要是能夠把他送去此處?
可惜自己又無門路,無法左右既定奴役的調動,或許可以……
張鉛思索了一會兒,打定主意,冷冷告誡周游:“我已仙路斷絕,前途無望,無意爭取天外邪魔之功,只想安心養老,你若執意舉告邪魔,自去尋找門路,莫要牽涉我身。”
話鋒一轉,“我這有封書信,你去找撫幼院一名叫做“李無缺”的老教習,尋他相助,莫來煩我!”
說罷就給周游修好書信,批了假條,寫好通關文書,蓋上仙人金印,閉門送客。
周游沒想到,找隊長上報邪魔事項,竟是這種結果。
這老教習,自己也熟,原身就是他手里教授出來的。
周游在欲夢樓提了兩只燒雞和一壇美酒,出門又買了一些糖果,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撫幼院四周有黑甲軍值守,查驗了他的通行文書,放行。
這幾天是大元的神圣節日,撫幼院也放假,年齡較小的孩子們都在院內玩耍,天真爛漫,周游將糖果散去。
年歲稍大些的,懂了些人間事理,一刻不敢耽誤,正在努力修行。
周游和他們一樣,就在這里出生長大,直到十八歲,才會離開。
按記憶中的路線,周游很快就找到老教習李無缺負責的傳功堂。
此刻傳功堂內,一群少年端坐在蒲團上,按特定呼吸節奏,修煉《大元國欽定渾元煉體秘術》,第二篇中的呼吸入門靜功。
他們在十六歲之前,只傳授《渾元功》第一篇的養法,伸展筋骨,活絡舒血,激活全身,刺激胃口。
其中并沒有高深內容,作用只是促進孩童時期身體發育,增加成年后練功的氣血生長上限。
十六歲之后,身體初長成,就可以按照《渾元功》第二篇的練法,開始打磨身體,增長氣血,練法的入門就是呼吸,分為動靜兩套動作。
修煉入門呼吸法的動功時,保持特定呼吸節奏,配以長時間極速奔跑,或是在水中快速潛游,每次練后,氣喘不止,心肺就和炸開一般。
轉而修煉靜功時,枯坐室內,物我兩忘,虛極靜篤,止觀聽息。
一旦雜念升起,呼吸就會變得或沉重、或輕浮,節奏也由此打亂,這時候就會有教習的戒尺狠狠地落下……
直到靜坐時不生一絲雜念,不亂一分呼吸;奔襲時不錯一步節奏,不喘一口粗氣,練法這才入了門,才能繼續修行后續法門。
周游前身“二五六”,花了兩年才達成呼吸法的訓練,撫幼院考核教習給的評價是資質下中,難堪造就,將他打發去了采砂場服役。
看著眼前端坐著修煉靜功的少年們,周游想起了以前刻苦練功的日子,臉上出現壞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好”主意。
周游敲了敲門,朝著老教習李無缺深揖一禮,隨后提起禮物示意。
白須飄飄的李無缺,看到他眼前一亮,趕忙揮手示意入內,拍開酒壇封泥,打開荷葉包著的燒雞,食物的誘人香氣飄滿整個傳功堂。
老教習一邊大吃大喝,一邊故意咂摸著嘴,制造響聲。
一群少年食欲頓開,喉結聳動,吞咽口水。
其中也有幾個年長的,久經陣仗,經歷過幾次這種情形,不做理會,繼續保持禪定,如如不動。
李無缺雙眼只是簡單一掃,就將所有人的情況了然于胸,喚來座下紀律童子,交付戒尺,暗中傳音,教他施以懲戒!
……
周游看著老教習,回想起以前的記憶,李無缺是關內侯李氏宗族出身,天資中等,筑基后再無前進可能,便一直在撫幼院傳道授業,教書育人。
屬性面板顯示:“種族:人類,生命值:2320-2600”。
周游心中泛起疑問,關內侯李氏族長李長虛是鯉魚精,而同為李氏宗族的李無缺,卻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這里面有太多的疑團,他還沒有發現這個世界的真相。
周游先是向老教習問好,隨后又說起了奉元大會上的見聞和自身情況。
“學生今日一見同伴四十而歿,二見邪神竊據肉身,心生驚醒!人活一世,唯有開仙脈,筑道基,才能脫離水火,得享自在。”
“前些日子我以中法破關練氣,天生感應,察覺到采砂場中數名邪魔氣息,只是當時不知為何物,只覺得他們看上去不似生人,心驚肉跳。”
“今日才得知他們受到天外邪魔侵染,我找張鉛隊長稟報,他只說無意爭功,讓學生來找教習先生。”
周游深深一拜,掏出隊長書信。
老教習接過書信,也不拆開,說道:
“你那采砂隊張隊長,以前也是我的學生,他原有幾分天資,奈何出身不好,缺乏修行寶材。”
“大元國由大黿君化身而成,水土異常肥沃,物產豐饒,普通凡人在肉身境和練氣境,哪怕是舉國修煉,一應修行外物,俱是不缺,可要筑基成仙,成道資糧卻是遠遠不夠。”
“張隊長在天蜈前線戰場拼殺,以軍功換取資源,得以筑就道基,只是要更向前邁出一步,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了……”
老教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接下來的內容涉及仙道隱秘,不便在少年們面前講述,便對他傳音入耳:
“筑基登仙之后,因天地靈機枯竭,靈材稀少,修行前路基本斷絕。”
“唯有通過天蜈戰場的軍功授土封爵,借用大黿君天然形成的風水陣勢,輔以飛星派道人修建的聚靈大陣。”
“積年累月,源源不斷地投入肉身化氣、血肉奉元的凡人,才能積蓄靈機,以窺前方仙路!”
“整個大元國,乃至周邊數個國家,家底不夠殷實的筑基仙人,想要修煉資源,只能在天蜈戰場刀口舔血,以命相搏。”
“其中不乏天資驚才絕艷之輩,也不缺斗法技藝高超之人,更是少不了亡命天涯極惡之徒,想在其中活命,難如登天!”
老教習看了看書信,頓了一下,對他緩緩說道:
“更何況,哪怕有封地供給靈機,筑基后想要再向前邁出一步,也不是沒有代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