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那天晚上，你怎么會來？”王森從黑暗中探出頭來問道。

“剛好路過，發現大雨中的身影像你，走過去發現真的是你?！背ｇ胝f道。

夜已更深，酒吧的人漸漸少了，王森與常珉醉意上頭。

“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那天晚上，歐陽靜把所有實情告訴了我?！?

“事情都過去了，現在你怨她嗎？”常珉問道。

“偶爾怨，偶爾也會想念，但常常去回憶?！蓖跎f道。

“畢業后你們還有聯系嗎？”常珉問。

“沒再聯系，你知道她現在過的怎樣？”王森尋問到。

“關于她的消息，我也是從張橫那里得知。她下周就要結婚了。我收到了張橫寄來的邀請?！背ｇ胝f道。

“你是說，歐陽靜與張橫？他們怎么可能在一起！”

“當初歐陽靜因為我才對張橫有敵意。但張橫從未放棄對歐陽靜的追求。畢業后，歐陽靜只身一人北漂，她在一家生物公司就職，同時備戰研究生。張橫沒有回老家，也沒有按部就班地找工作，而是追隨歐陽靜，在她上班的附近租了一間房子。他每天打臨工維持生計，一有時間便去找歐陽靜。剛開始，歐陽靜覺得他鄉遇舊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遇到張橫也算緣分；漸漸的她發現張橫的出現似乎早有預謀。在歐陽靜考研的那段時間，張橫全心全力地照料起了她的日常生活。兩個北漂的人，一來二去，來來去去，歐陽靜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倆人最終走在了一起。她對張橫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喝酒。張橫也立誓滴酒不沾。張橫在歐陽靜讀研期間，一有空便代替歐陽靜回老家探望歐陽靜的母親，每次回去都會帶很多禮品，并幫著干家務，深得她母親的喜歡。她母親看到能有這么個實誠的人在歐陽靜身邊，倍感知足。張橫一點一滴的付出，歐陽靜銘記于心。終于，在她研究生畢業后，兩個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常珉解釋到。

王森暗自嘆息道：“真可惜?！?

“最近這幾年，你怎么樣？”常珉問道。

“找了幾家公司，干了一段時間。最近剛被辭退。我或許根本不適合給人干活?！蓖跎f完后吸了口煙。

“慢慢來，總有適合自己的地方。接下來怎么打算？有下家了嗎？”常珉關切地問到。

“目前還沒有，我想一個人休息一段時間。這些年，你怎么樣？”

“我畢業后回到了老家，找了一份安穩的工作，家里安排了一個當地姑娘結婚，可是我不愛她，借著外出學習進修的機會推掉了這段姻緣?！背ｇ虢又f道，“這幾年我試圖聯系你，怎么也聯系不上，直到來這家公司進修，才偶然遇到了你?！?

“大學畢業后，我斷絕了所有聯絡，沒有回家，也沒有成家，一直漂泊?！蓖跎f道。

“為什么不安定下來，找個適合你的女生，一起組建一個家庭。”

“房子、車子、彩禮、家庭背景；這些東西我一樣也拿不出手?！蓖跎嘈Φ馈?

“總有一個人愿意與你一起奮斗?！背ｇ氚参康?。

“不說這么多了，我想出去走走。”王森向常珉說道。

兩人相伴走出酒吧。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偶爾碰到一輛出租車從遠處呼嘯而過。王森雖然飲了不少酒，但步伐依然穩健，頭腦越發清晰。常珉卻略顯昏沉，他沒熬過夜，今晚的談話讓他現在疲憊不堪。

“你經常來這喝酒嗎？”常珉問道。

“經常?！?

“經常這么晚？”常珉又問道。

“今天特別?！?

“我們現在去哪？”常珉再次問道。

“去對面坐會兒?！蓖跎瓗еｇ氪┻^馬路，來到路邊的長椅上，兩人并排坐下。

月色皎潔明亮，天空萬里無云，空氣清新，萬籟俱寂。王森坐在長椅上，看著天空發呆，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了。常珉借著安靜的月色昏昏欲睡，王森見狀，將常珉扶到馬路對面，等了很長時間，等來一輛出租車。王森乘車將常珉送回自己租的房子。常珉問王森要去哪里，王森沒有回答，轉身離開。常珉不習慣陌生的環境，見王森離開，便強打著精神跟了上去。王森一個人走在馬路上，前面不遠處便是一座橋，橋下流淌著一條靜緩的河。他想到了悲傷的童年，想到了痛苦的大學，想到了屢屢碰壁的職業，想到了布偶熊。他一直被拋棄，被家庭拋棄，被整個社會拋棄，就連唯一相伴的布偶熊也在最近一次搬家中遺失。他失去了堅持下去的理由。他走啊走，雙腳困頓，但他不想停歇。他走啊走，雙眼迷離，但他不愿擦拭眼淚。他早已做好了這個決定，但一直沒機會。他想，今夜是他最終能夠下定決心告別的機會。他走啊走，世界變得灰暗，他喜歡這種灰暗，喜歡被黑色吞沒。他走啊走，時間倒退消散，他走到畢業后這幾年的生活，那些微不足道的人漸漸清晰隨即慢慢消散；他走到大學時光，那些青春激昂的面孔漸漸清晰隨即慢慢消散；他走到中學時光，那些模糊的面孔早已煙消云散；他走到母親去世后的那幾年，那些可憎的面孔漸漸清晰隨即慢慢消散；他終于走到了生日那天，母親請假回家帶他去游樂場，一個溫柔的母親，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頭上一個粉紅色發卡格外閃耀，她從微光中走來，走到王森旁邊，貼近王森的側耳，叫道:“阿森。”

王森站在橋的護欄上，張開手臂，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常珉見王森欲要跳下去。瘋狂地呼喊著王森，他瘋了般地向王森奔跑，他早已忘了自己喝過酒，他不停的摔倒，起身奔跑，再摔倒，再起身奔跑。他希望在他松腳的那一刻前抱住他，他不希望失去他。

王森所有的感知都停留在生日那一天，他回到了溫暖而又光明的那一刻，他坐著木馬，他看著父母相依在一起，此時此刻，他很幸福。

正當常珉來到王森腳下時，王森身體前傾，雙腳離開護欄，他沒有抓住他。他心急如焚，嘶聲力竭地喊著王森，他淚如雨下，痛哭流涕。

跳入河水中的王森瞬間覺得胸口憋悶，上不來氣，周身被水擠壓著，他四肢癱軟，他想就這樣沉溺。他心跳加速，水被一口一口嗆到胃里，他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或許等他的胃撐滿了，他就解脫了，他不愿意掙扎。他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游樂場慢慢消散，他站在地上，父親牽著他的手，母親轉身揮手告別：“再見，阿森?！庇洃涢W電般劃過，一切又慢慢清晰起來。他看到中學時，那個被他愛護有加的布偶熊，陪伴了他多少個日夜；他看到了大學時，努力幫助自己的教官；看到了被他氣得臉色發青最終被審判的考官；看到了歐陽靜甜美的笑容；看到了那個為自己憂心的班長，想起了班長那天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看到了自習室那段對他來說美好的時光；看到了籃球場上英姿煞爽的同學；最后，他看到了為他撐傘的常珉。對，是常珉，他怎么可以這么辜負自己的兄弟。王森開始覺得自己并沒有被遺棄，他伸手去抓住這一切，但他覺得全身無力；他想再嘗試一次，他再次伸出雙手去抓住這一切，身體像鉛球一樣沉重下墜；他不想就這么放棄，于是他雙腳擺動，用力掙扎，他越掙扎身體越沉重，像被一塊吸鐵吸著下沉；他不想放棄，他使盡全身力氣，向上游去，他覺得身體似乎在擺脫黑暗的束縛，他覺得他快要成功；他還有一口氣，他要繼續努力。河水撐滿了他的胃，他窒息了，他心跳急劇加速、頭腦暴漲。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他不想就這么結束，他還要繼續努力。他想到之前培訓過的溺水急救，保持冷靜，調整狀態，雙臂張開，不要亂掙扎，水的浮力會帶他上去。他試著這樣做，他可以不亂動，但他無法保持冷靜。他等待著，他期望著。就在這時，他被一雙手臂從身后拖住向上游去，他的頭浮出水面，他艱難的吸了一口氣。

常珉拖拽著王森從河中上了岸，他焦急地叫著王森，拍打著王森。王森大喘著氣，不停地嘔吐著河水。他終于看到了常珉，他用幾近癱軟的雙臂抱住常珉，說道：“對不起。”

常珉大聲呼救，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背起王森，向馬路邊跑去。此時晨光微弱，一輪新日將要升起。王森看著天邊的那一抹光，說道：“再見，阿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