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如明天來臨
- (美)西德尼·謝爾頓
- 13356字
- 2024-05-17 10:27:14
第二章
費城: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上午八點
特蕾西·惠特尼走出公寓樓的大廳,踏進一場灰蒙蒙的雨中。雨夾雜著雪不分貴賤地砸下來:它直直地打在沿著市場大街奔馳的豪華轎車上,車里的司機都穿著體面的制服;它也同樣直直地打在費城北部貧民窟里那些擁擠不堪的房屋上,那些房屋破舊失修,門窗上釘著木板。雨將豪華轎車沖刷得亮閃閃的,也浸泡著那一排排廢棄房屋前堆積如山的垃圾,一片亂糟糟的景象。
特蕾西·惠特尼正在去上班的路上。她步伐輕快地沿著栗子街向東去往銀行,心情爽朗,高興得幾乎想要放聲高唱。她腳蹬一雙雨靴,身穿亮黃色雨衣,頭戴黃色雨帽,但如此亮麗的配色卻也絲毫掩蓋不住她那一頭閃亮的栗色秀發。
特蕾西二十四五歲,一張活潑聰穎的臉龐,豐滿性感的嘴唇,一雙十分靈動的眸子,時而明亮,時而深沉,身材修長而勻稱。臉頰會隨著生氣、疲倦或興奮等各種情緒而變換顏色,時而是半透明的白色,時而是深玫瑰色。她母親曾經這么對她說:“說實話啊,孩子,我有時候都認不出你了。你身上的顏色可真多,變來變去的?!?/p>
此刻,特蕾西走在街上,行人看到了她臉上洋溢的幸福,紛紛向她投來羨慕的微笑,她也向大家微笑致意。
“這樣把幸福掛在臉上是不是太有失體面了,”特蕾西·惠特尼心想,“可我馬上就要嫁給我心愛的人,我馬上要為他生個孩子了?!笔篱g如此幸福的事,夫復何求?
到了銀行門口時,特蕾西看了一眼手表,剛八點二十分。還有十分鐘,費城信托銀行的大門才會對員工開放,但負責國際部的高級副行長克拉倫斯·德斯蒙德早就到了,他已經關閉了外部警報器,打開了大門。
特蕾西喜歡默默地觀看早晨的開門儀式。她站在雨中,看著德斯蒙德走進銀行后將身后的大門鎖上了。
世界各地的銀行都會自己設置一套神秘復雜的保安程序,費城信托銀行也不例外。這里每星期都會更換安全暗號,但其他日常例行工作從不改變。本星期的暗號是一面半開的百葉窗——向在外面等候的員工表示,里面正在進行搜查,以確保沒有歹徒藏匿在銀行里準備將雇員扣為人質。克拉倫斯·德斯蒙德在檢查廁所、儲藏室、保險庫和保險箱區域。只有當他確信銀行里并無異常后,百葉窗才會被完全拉開,表明一切平安無事。
高級簿記員總是第一個進門的員工。他會站在緊急警報器旁,等所有員工都進入銀行后,便關上銀行的大門。
很快就到了八點三十分,特蕾西·惠特尼與同事們一同走進裝飾華麗的大廳,脫下雨衣、雨帽和雨靴,聽著同事抱怨這鬼天氣,她卻獨自竊喜。
“該死的風把我的雨傘吹走了,”一名柜員抱怨道,“弄得我渾身都濕透了。”
“我看見兩只鴨子正沿著市場大街游啊游?!笔浙y主管也打趣道。
“天氣預報說這種天氣還會持續一星期,我多希望此刻我在佛羅里達呀。”
特蕾西向他們淡淡一笑,便轉頭去工作了。她負責電匯部。不久之前,跨行或跨國的匯款還一直是一項緩慢又費力的工程,不僅有各種表格需要填寫,還需依賴國內和國際郵政服務。但隨著計算機的出現,情況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巨額匯款瞬息之間便能完成。
特蕾西的工作是從計算機中提取隔夜的匯款信息,并用計算機向其他銀行轉賬。其中所有交易都是用代碼進行的,代碼要定期更改以防止被盜用。每天都有數百萬美元的電匯款項經特蕾西之手完成。這的確是一份令人著迷的工作——它可以源源不斷地向全球商業動脈匯入新鮮血液。
在遇到查爾斯·斯坦諾普三世之前,這份銀行工作曾是特蕾西人生中最興奮的事。費城信托銀行有一個龐大的國際部門。午餐時,特蕾西和她的同事們會交流一下每天上午發生的各種新奇的事情。大家的談話內容可都是讓人興奮得上頭的。
簿記主任黛博拉神采飛揚地宣布:“我們剛剛完成了對土耳其的一億美元銀團貸款……”
副行長秘書梅·特倫頓則壓低了嗓門,神秘兮兮地說:“在今天上午的董事會會議上,他們決定加入對秘魯的新貨幣計劃。預付資金就超過五百萬美元……”
銀行里出了名的偏執狂喬恩·克萊頓補充道:“聽說我們將要拿五千萬美元加入對墨西哥的救援計劃中。但那些墨西哥偷渡客一分錢都不配花……”
“有趣的是,”特蕾西若有所思地說,“那些譴責美國過于金錢至上的國家往往是第一個來求我們美國貸款的?!?/p>
這就是她和查爾斯第一次爭論的話題。
特蕾西在一次金融研討會上認識了查爾斯·斯坦諾普三世,當時查爾斯是該研討會的特邀演講嘉賓。他經營著自己曾祖父創立的投資公司,他的公司與特蕾西工作的銀行有大量業務往來。查爾斯的演講結束后,特蕾西對查爾斯的分析提出了異議。查爾斯認為第三世界國家有能力償還從世界各地的商業銀行和西方政府借來的巨額資金,但特蕾西卻和他的意見相左。
起初,查爾斯覺得特蕾西的質疑很逗,但立刻就被眼前這位美麗的年輕女子慷慨激昂的言辭所吸引。后來,他們去老書齋餐館共進晚餐,繼續討論。
一開始,特蕾西對查爾斯·斯坦諾普三世并不感興趣,盡管她知道他被公認為費城最讓人羨慕的鉆石王老五。查爾斯三十五歲,既富有又成功,出身于費城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他身長五英尺十英寸[1],一頭沙色的頭發略顯稀疏,一雙棕色的眼睛,一副正經八百略顯迂腐的樣子。特蕾西想,他定是那種無聊乏味的富人。
查爾斯似乎能讀懂她的心思,俯身向她靠去,說道:“我父親總是覺得他們當年在醫院里抱錯了孩子?!?/p>
“你說什么?”
“我是個復古派。我不認為金錢是人生的終極目標。不過這話可不能被我父親聽到?!?/p>
查爾斯從不裝腔作勢,這一點很迷人。特蕾西發現自己對他已經產生了好感。“我在想,要是嫁給這樣一個名門望族的人會是怎樣的感覺呢?!?/p>
特蕾西的父親花了大半輩子辛苦掙來的家業,這在斯坦諾普家族面前簡直不值一提。特蕾西想:“斯坦諾普家和惠特尼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永遠不會合得來,就好像油永遠不會溶于水。斯坦諾普一家就是油。我像個白癡一樣在一廂情愿些什么?一個男人約我出去吃頓飯,我就忙不迭地開始盤算是否要嫁給他,我們可能連再碰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查爾斯開口約她:“我希望你明天有空,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費城是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聚寶盆,到處都是好看的、好玩的。星期六晚上,特蕾西和查爾斯或去觀看芭蕾舞,或去欣賞由里卡爾多·穆蒂指揮的費城管弦樂隊的演奏。而工作日時間,他們就去索賽蒂希爾老街區逛那里的新市場,還有那一家家風味獨特的店鋪。他們會到吉諾飯館,選擇在他們的路邊餐桌享用奶酪牛排,在費城最高檔的餐廳之一——皇家咖啡館用餐。他們去海德豪斯廣場購物,在費城藝術博物館和羅丹博物館漫步。
在《思想者》的雕像前,他們駐足凝視。突然,特蕾西瞥了一眼查爾斯,咧嘴一笑,說:“這不就是你嘛!”
查爾斯對健身不感興趣,但特蕾西卻熱衷于健身,所以每個星期日早上她都沿著西河大道或斯庫爾基爾河邊的長廊慢跑。她還參加了星期六下午的太極拳課程,每次都練上一個小時,然后筋疲力盡卻神采奕奕地去查爾斯的公寓里見他。查爾斯是個美食家,喜歡親自為特蕾西和自己下廚,他的拿手菜都很獨特,比如用鴿子肉、杏仁和雞蛋做成的摩洛哥風味小吃“巴斯蒂拉”,中國北方風味的“狗不理”包子,以及“香檸奶油燉雞”。
在特蕾西認識的所有人中,查爾斯是最講究細節的。有一次他們約好吃晚飯,她遲到了十五分鐘,查爾斯一整晚都郁郁寡歡。自那之后,她發誓和他約會絕不再遲到。
特蕾西幾乎沒有性經驗,但是在她看來,查爾斯的做愛方式和他的生活方式如出一轍:十分講究細節,一切都循規蹈矩。有一次,特蕾西決定在床上放開些,玩點大膽的花樣。但是當她看到查爾斯震驚的表情時,她開始私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性狂熱癥。
懷孕是特蕾西始料未及的。發現自己懷孕之后,特蕾西完全慌了神。查爾斯從未和她提起過結婚這個話題,她也不想讓他覺得因為孩子的緣故,他必須娶她。特蕾西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得下心去墮胎。把孩子生下來也同樣是一個痛苦的選擇。沒有孩子父親的幫助,她能獨自撫養起一個孩子嗎?再說了,這樣對孩子公平嗎?
有一天,她決定等吃過晚飯后,就將自己懷孕的事向查爾斯和盤托出。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她打算為他燒制一份豆燜肉,結果一緊張就把菜燒煳了。當她把燒煳的豆燜肉端到查爾斯面前時,她自己精心排練過的一套說辭早已被拋到腦后,她脫口而出道:“對不起,查爾斯。我……我懷孕了?!?/p>
接下來,二人都尷尬地沉默良久,氣氛降到了冰點。特蕾西正準備開口破冰時,查爾斯卻先開口說道:“我們應該結婚,這是當然的?!?/p>
特蕾西頓時感到如釋重負?!拔也幌胱屇阌X得我——你并不是非得娶我不可?!?/p>
查爾斯舉起一只手打斷她的話:“我想娶你,特蕾西。你會是個賢良的妻子。”接著,他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當然,我的父母肯定會有點驚訝的?!比缓?,他開心地笑了,吻了她。
特蕾西小聲地問道:“他們為什么會感到驚訝?”
查爾斯嘆了口氣。“親愛的,恐怕你還沒有意識到你現在處于何種境地。斯坦諾普家的人只和——別介意,我只是在引用他們的話——門當戶對的人家結親。也就是指費城的名門望族?!?/p>
“所以,他們早已為你物色了一個好妻子?”特蕾西猜測道。
查爾斯伸出雙臂把她擁入懷中,堅定地說:“他們選什么人根本不重要,我親自選的人才算數。下星期五我們和我父母一起吃晚飯。是時候讓你見見他們了。”
九點差五分的時候,特蕾西明顯感覺到銀行里的嘈雜聲與之前有所不同。員工們說話和做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銀行再過五分鐘就會開始營業,一切都要準備就緒。透過前面的窗戶,特蕾西看到顧客們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排著隊,在寒冷的雨中耐心等候。
沿著銀行中央通道排列著六張桌子。特蕾西看著銀行保安把新的空白存取款單分發到桌子上的金屬托盤里。銀行會向老客戶發一張存款單,存款單底部有個人的磁性密碼,這樣每次存入錢時,計算機就會自動把錢存入相應的賬戶。但顧客來銀行存錢的時候往往會忘記攜帶存款單,便需要填寫空白的存款單。
保安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時針指向九點。他走到門口,隆重地打開了大門。
又一個銀行工作日開始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特蕾西都會在計算機上忙碌,完全無暇考慮其他事情。每筆電匯都要再次檢查以確保代碼正確。對于借記賬戶,她要輸入賬戶號碼、金額和轉賬銀行。每家銀行都有自己的代碼,這些代碼列在一個機密目錄中,其中包含了世界上每家主要銀行的代碼。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特蕾西打算利用午餐時間去做頭發,她已經和拉里·斯特拉·波特約好了。他收費很高,卻很值得,她想讓查爾斯的父母看到她最好的一面?!拔业米屗麄兿矚g我。我不管他們為查爾斯挑選了怎樣的姑娘,”特蕾西想,“沒人能像我一樣讓查爾斯幸福。”
下午一點整,特蕾西穿上雨衣,克拉倫斯·德斯蒙德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德斯蒙德長著一副領導的模樣。如果銀行要在電視上做廣告,德斯蒙德就是完美的代言人。他穿著保守,渾身透著一種穩重可靠、老式保守、有權威的氣質,一看就是一位值得信賴的人。
“請坐,特蕾西?!彼f。他為自己知道每個員工的名字而自豪。“今天天氣可真糟糕?!?/p>
“就是?!?/p>
“不過,來銀行辦事的人可一點沒少。”幾句寒暄完畢,德斯蒙德斜靠在桌子上對特蕾西說道:“我知道你和查爾斯·斯坦諾普訂婚了?!?/p>
特蕾西一驚?!翱晌覀冞€沒對外透露這件事呢。怎么……”
德斯蒙德笑了?!叭魏侮P于斯坦諾普家的事可都是大新聞。我真為你高興。我猜你婚后還會繼續在我們這里工作,當然是在度完蜜月之后。我們真不想看到你因為結婚而辭去這里的工作,你可是我們最看重的員工?!?/p>
“我和查爾斯商量過了,我們一致認為,婚后繼續在這里工作,我的幸福感會更足。”
德斯蒙德滿意地笑了。斯坦諾普父子公司可是金融界最重要的投資公司之一,如果他能讓斯坦諾普父子公司把他們的資金都存在這家銀行,那可就太好了!他把身子靠向椅背?!疤乩傥?,等你度完蜜月回來,我們會給你升職加薪?!?/p>
“哦,謝謝您!那太好了!”她知道這完全是因為她能力出眾,一種滿滿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她等不及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查爾斯。特蕾西頓然覺得,似乎天上的各路神仙都商量好了,一定要讓她得到世間最完美的幸福。
老查爾斯·斯坦諾普夫婦住在里滕豪斯廣場一座十分引人注目的老公館里。這是特蕾西經常經過的城市地標。她開始想入非非:“這座地標建筑馬上將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不管怎么說,特蕾西還是很緊張的。剛做的精致發型已被雨淋得垮了下來。衣服也已換了四套,但仍未決定該穿哪套。該穿得簡單些,還是正式些呢?她有一件圣羅蘭牌的衣服,是用省吃儉用的錢在沃納梅克百貨公司買的。“如果穿這件,查爾斯的父母會覺得我太奢侈。但如果我穿從波特霍恩買來的那些便宜貨,他們又會覺得他們的兒子找的人太配不上他了。唉,管他呢,他們無論如何都會這么想的?!碧乩傥鹘K于決定穿一條簡單的灰色羊毛裙子和一件白色絲綢上衣,再戴上細長的金項鏈——那是她母親送給她的圣誕禮物。
一位穿制服的管家打開了公館的門?!巴砩虾?,惠特尼小姐。”“管家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這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特蕾西暗暗地想。“讓我幫您拿外套吧?!碧乩傥魃砩系挠曛榈温湓谒固怪Z普家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管家領著她穿過一條大理石走廊,這條走廊看起來比銀行的大兩倍多。特蕾西不禁驚慌地想:“天哪,我穿得也太寒酸了!早知道該穿那件圣羅蘭牌的衣服的?!惫諒澾M書房時,特蕾西感覺到自己的連褲襪腳踝處的地方開始脫絲,裂出了一條口子。就在這時,查爾斯的父母迎面走了過來。
老查爾斯·斯坦諾普看上去十分嚴肅,六十四五歲,一看他的樣貌便知他是一個成功人士;再過三十年,查爾斯就會長成他現在的樣貌。他有一雙棕色的眼睛,和查爾斯的眼睛一模一樣,下巴堅實,雙鬢發白。光看樣貌,特蕾西便一下子喜歡上了他。這樣的人一定會是他們孩子的完美祖父。
查爾斯的母親看起來十分高貴。她身材矮胖,但身上沒有一個毛孔不散發著貴族氣質。她看起來沉穩可靠,特蕾西想,她一定會成為孩子的好祖母。
斯坦諾普太太伸出了手。“親愛的,歡迎你來我們家做客。我們讓查爾斯給我們幾分鐘的時間和你單獨談談,你不介意吧?”
“她怎么會介意,”查爾斯的父親說,“請坐……特蕾西,是吧?”
“是的,先生?!?/p>
斯坦諾普夫婦在特蕾西對面的一張沙發上坐下?!盀槭裁次矣X得是在接受審問呢?”特蕾西仿佛聽見她母親的聲音在對她說:“寶貝,老天永遠不會向你扔任何你處理不了的事情來難為你。放輕松,一步一步來?!?/p>
特蕾西邁出的第一步是向他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卻笑得極為尷尬,因為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到長襪脫絲的口子一直裂到了膝蓋。她試圖用雙手遮蓋住這道裂口。
“這么說,”斯坦諾普先生的聲音聽起來很真誠,“你和查爾斯是打算結婚了?!?/p>
“打算”這個詞使特蕾西不解。查爾斯肯定已經告訴過他們,他倆馬上就要結婚了。
“是的?!碧乩傥髡f。
“你和查爾斯認識的時間并不久,對吧?”斯坦諾普太太問。
特蕾西極力壓抑著心中的不滿?!翱磥砦覜]想錯,這的確是一場審訊。”
“雖然不久,但我們足夠相愛,斯坦諾普太太?!?/p>
“相愛?”斯坦諾普先生喃喃地說。
斯坦諾普太太說:“打開天窗說亮話,惠特尼小姐,查爾斯跟我們講這件事的時候,我和他父親都頗為震驚。”特蕾西勉強地笑了笑?!跋氡夭闋査垢嬖V過你他和夏洛特的事了吧?”她看到了特蕾西臉上茫然的表情?!翱磥硭€沒跟你講過。是這樣的,他和夏洛特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倆的關系也一直很親密,而且說實話,大家都盼著他們今年能宣布訂婚?!?/p>
其實斯坦諾普太太也用不著向她介紹夏洛特。特蕾西自己甚至都能給她畫一幅人物畫像:和他們相鄰而居,家里有錢,和查爾斯有相同的出身,從小上的都是最好的學校,喜歡馬術,還贏過不少獎杯。
“跟我們說說你的家庭情況吧?!彼固怪Z普先生建議道。
天哪,這完全是夜間恐怖片中的場面,特蕾西腦中不斷地閃現出電影里的畫面?!拔揖褪躯愃ずHA斯扮演的那個女孩,第一次見到加里·格蘭特扮演的那個男孩的父母。那現在我得喝點什么。畢竟在那些老電影里,管家總是端著一盤飲料出來救場?!?/p>
“親愛的,你在哪里出生?”斯坦諾普太太問。
“在路易斯安那州。我父親是一名機械師?!北緛硗耆珱]必要加上后面這句話,但特蕾西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他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為她的父親感到驕傲。
“機械師?”
“是的。他在新奧爾良開辦了一家小型制造廠,后來將工廠發展成該領域一家相當大的公司。五年前父親去世后,我母親接管了公司的生意?!?/p>
“這家……呃……公司,都生產些什么?”
“排氣管,還有其他汽車零件。”
斯坦諾普夫婦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我懂了?!?/p>
他們的語氣使特蕾西緊張起來?!拔艺娌恢溃屛覍λ麄冇泻酶幸ǘ嚅L時間???”她心里對自己發問。特蕾西抬眼看了看對面,看到的是兩張冷漠無情的臉孔,她開始驚慌起來,便有些語無倫次了。
“你們會喜歡我媽媽的。她美麗、聰明,有魅力。她是南方人。當然,她個子很小,和您差不多高,斯坦諾普太太……”對面的沉默不語讓特蕾西覺得十分壓抑,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說完,她又尷尬地笑了一下,看到斯坦諾普太太咄咄逼人的雙眼里的寒光,她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斯坦諾普先生面無表情地說:“查爾斯跟我們說你懷孕了。”
天哪,特蕾西真希望查爾斯沒跟他們說這件事!他們兩人對此事的鄙夷態度表現得如此赤裸裸。他們的表情讓特蕾西覺得就好像他們的兒子跟她懷孕這件事毫無關系,就好像懷孕是一種奇恥大辱。“現在我才明白我應該穿什么衣服來見他們了,”特蕾西想,“我應該穿一件用紅線繡著‘通奸罪’的衣服?!?/p>
“我真不明白,怎么如今——”斯坦諾普太太話還沒說完,查爾斯就走進來了。特蕾西一生中從未因為看到一個人的出現而如此開心。
“怎么樣,”查爾斯微笑著說,“你們聊得還開心嗎?”
特蕾西站起身來,一下子就撲進他的懷抱。“很好,親愛的?!彼o緊抱著查爾斯,心想,謝天謝地,還好查爾斯不像他父母那樣刻薄。他永遠不可能變得和他們一樣。他們狹隘、勢利、冷漠。
他們身后傳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管家端著一盤飲料正站在他們身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特蕾西寬慰自己,“我人生中的這場戲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晚餐十分豐盛,但特蕾西太緊張,什么也吃不下。席間他們討論了銀行業、政治,以及不太樂觀的世界局勢,大家都無關痛癢地泛談著,互相保持著禮貌,并沒人大聲對特蕾西喊道:“你想騙我們的兒子和你結婚。”但平心而論,特蕾西心想,他們也確實有權利關心自己的兒子要娶的是個什么樣的女人。總有一天,查爾斯會成為他們家的公司的接班人,所以他一定要娶一個賢惠的妻子。特蕾西也暗暗發誓,她一定會成為查爾斯的好妻子。
查爾斯輕輕地握住她在桌子底下捻餐巾的手,微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特蕾西的情緒頓時飛揚起來。
“我和特蕾西準備辦一個小型婚禮,”查爾斯說,“然后——”
“胡說,”斯坦諾普太太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家可從來不辦什么小型婚禮,查爾斯。有幾十位朋友都希望能親眼看到你結婚?!彼⒅乩傥?,打量著她的身材。“或許我們應該馬上把婚禮請柬發出去。”想了想,斯坦諾普太太又補充道,“如果你們都同意的話?”
“是的,當然同意。”“呃,原本就是要舉行婚禮的,”特蕾西心想,“可我剛才為什么還會為這事擔憂呢?”
斯坦諾普太太接著說道:“有些客人要從國外過來,我得給他們在我們的公館里安排好住處?!?/p>
斯坦諾普先生問道:“你們決定好要去哪里度蜜月了嗎?”
查爾斯笑了?!案赣H,這可是我們倆的秘密。”說著,他捏了一下特蕾西的手。
“你們打算度多久的蜜月?”斯坦諾普太太問道。
“也就五十年吧。”查爾斯答道。看見查爾斯如此幽默,特蕾西心里很崇拜他。
晚飯后,查爾斯帶著特蕾西到書房喝白蘭地,特蕾西仔細觀賞著這間舒適典雅、橡木鑲板的老式房間,書架上擺放著用皮革裝訂的精裝書籍,墻上掛著兩幅柯羅的作品,一幅科普利的小型畫,還有一幅雷諾茲的畫。即使查爾斯身無分文,她也不會改變自己對他的愛。但特蕾西承認,和他一起過現在這種豪華的日子讓她很開心。
當查爾斯開車送她回費爾芒特公園附近的小公寓時,已經快到午夜了。
“特蕾西,希望今天晚上他們沒有太為難你。我父母有時不免會有點古板。”
“哦,沒有,他們對我挺好的。”特蕾西有點言不由衷。
持續一整晚的緊張情緒早已讓特蕾西筋疲力盡,但當他們走到她公寓門口時,她還是問道:“你要進來嗎,查爾斯?”這時她真的需要查爾斯將她抱在懷里,對她說“親愛的,我愛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這樣的話,這樣她就會有一種安全感。
然而,查爾斯卻說道:“我想今晚就不進去了。明天早上我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特蕾西極力掩飾著她的失望?!爱斎?。我明白,親愛的?!?/p>
“我明天再和你聊?!闭f完,查爾斯只是淺淺地吻了她一下就走了。特蕾西呆呆地望著他,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公寓著火了,持續不斷的火警鈴聲突然打破了寂靜,尖銳刺耳。特蕾西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睡眼蒙眬中她在黑暗的房間里使勁地嗅著煙味。鈴聲還在繼續響著,她這才慢慢意識到這是電話鈴的聲音。床頭的時鐘顯示現在是凌晨兩點半。特蕾西驚慌失措,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查爾斯出事了。她抓起電話,“喂?”
一個遙遠的男聲問道:“您是特蕾西·惠特尼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這會不會是一通調戲人的電話……
“你是誰?”
“我是新奧爾良警局的米勒警督。您是特蕾西·惠特尼嗎?”
“是我。”她的心開始怦怦直跳。
“我恐怕有個壞消息要告訴您。”
她的手緊緊攥著話筒。
“是關于您的母親?!?/p>
“我……我母親出事了嗎?”
“她去世了,惠特尼小姐?!?/p>
“不!”特蕾西尖叫了一聲,這就是一通調戲人的電話。有個瘋子想嚇唬她。她母親沒有任何問題。她母親還活著?!拔曳浅7浅勰?,特蕾西。”
“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通知您?!蹦莻€聲音又說。
這是真的。這就是一場噩夢,但它確實發生了。她完全說不出話來。她的腦子和舌頭都完全僵住了。
話筒里傳出警督的聲音,他在喊道:“喂?惠特尼小姐?喂?”
“我會搭明早第一班飛機過來?!?/p>
坐在公寓的小廚房里,特蕾西沉浸在對母親的回憶中。她不可能死。她總是那么有活力,那么有干勁。她們母女之間的關系是那么親密,而且彼此相愛。從特蕾西還是個小女孩時起,她就和母親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她們一起討論學校和學校里的男孩,后來又一起討論男人。特蕾西的父親去世后,許多人提出了收購公司的意向。他們愿意向多麗絲·惠特尼付一大筆錢,足可以讓她后半輩子都衣食無憂,但她還是死活不肯出售公司?!澳愀赣H創立了這家公司。我不能就這樣讓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母親接手公司之后,公司生意也十分興隆。
“哦,媽媽,你知道我有多愛你,”特蕾西想,“你再也見不到查爾斯了,再也見不到你的外孫了。”想著想著,她開始哭了起來。
后來,她沖了一杯咖啡,在黑暗中呆坐著,等咖啡慢慢變涼。特蕾西非常想打電話給查爾斯,告訴他發生了什么事,讓他陪在她身邊。但她看了看廚房的鐘,現在是凌晨三點半。特蕾西不想吵醒他,等她到了新奧爾良,會打一個電話給他。她不知道這件事是否會影響他們的婚禮計劃,但一想到這個,她心中又立刻感到十分內疚。都到這種時候了,她怎么還能考慮自己的事情?米勒警督剛才交代她說:“到新奧爾良后,叫一輛出租車到警察局總部來?!?/p>
“可他為什么要我去警察局總部?為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特蕾西心想。
特蕾西站在擁擠的新奧爾良機場等待提取手提箱,周圍不耐煩的旅客在她身邊推推搡搡,她感到喘不過氣來。她試圖靠近行李轉盤,可根本沒人愿意搭理她,給她讓路。特蕾西感到越來越緊張,害怕一會兒就要面對的事情。她不斷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個錯誤,但有幾句話卻揮之不去,一直在她腦海里回蕩:我恐怕有個壞消息要告訴您……她去世了,惠特尼小姐……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通知您。
特蕾西取到了她的手提箱之后,便上了一輛出租車,向司機念了一遍警督給她的地址:“南布羅德街715號,謝謝?!?/p>
司機對著后視鏡沖她咧嘴一笑?!叭ゾ斓睦细C,是吧?”
特蕾西不想接他的話茬兒?,F在她完全沒心思說話。她的腦子混亂如麻。
出租車向東朝龐恰特雷恩湖堤道駛去。司機沒話找話,說個不停?!靶〗?,您來這兒是為了看表演嗎?”
她不知道他說的表演是什么,但她在心中回答:“不,我是來料理后事的?!碧乩傥髂苈犚娝緳C說話的嗡嗡聲,但卻完全聽不進他說話的內容。她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對身旁飛馳而過的熟悉景色渾然不覺。直到他們接近法語居民區,特蕾西才察覺到喧鬧聲越來越大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人聲鼎沸,他們正高喊著一些古老禱文。
司機對特蕾西說道:“我只能載你到這兒了?!?/p>
特蕾西抬起頭來,這才看到街上熱鬧的景象。這場面確實令人驚駭,成千上萬的人大喊大叫,他們戴著面具,偽裝成龍、巨鱷和異教神,向前方的街道和人行道上擁去,到處都充斥著狂野刺耳的喊叫聲。這簡直就是一場瘋狂的集會:攢動的人頭,刺耳的音樂,移動的花車,各種花樣的舞蹈。
“你最好在他們把我的出租車掀翻之前趕緊下車。”司機說,“該死的馬蒂·格拉斯狂歡節?!?/p>
對了,時值二月,全城都在慶祝四旬齋節的來臨。特蕾西下了出租車,拿著手提箱站在路邊。還未站穩腳跟,她就被卷入了尖叫亂舞的人群中。這也太缺德了:這本是黑巫師的安息日,然而卻有百萬個復仇女神一樣的人狂歡著來慶祝她母親的死亡。特蕾西突然感到手提箱被人搶走了,那人轉眼在人群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著,一個戴著魔鬼面具的胖子抓住她親了她一下。一只“鹿”趁機使勁捏了一下她的胸部,一只“大熊貓”從后面抱住她,然后把她舉了起來。她掙扎著想要逃跑,卻無路可逃。她被包圍了,被困住了,她成了歌舞慶典的一分子。她被狂歡的人群裹挾著前進,無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卻束手無策。等她終于掙脫出來,逃到一條安靜的街上時,她幾乎要歇斯底里地尖叫了。她把身子倚靠在路燈柱上,癡癡地站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停地深呼吸,最終慢慢地恢復了平靜。她開始朝警察局走去。
米勒警督是一個中年男子,一副飽經風霜、愁容滿面的樣子,似乎對自己正扮演的角色感到十分不安。“很抱歉我沒能去機場接你,”他對特蕾西說,“全城的人都在發瘋。我們翻遍了你母親的東西,只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所以就給你打了電話。”“求你了,警督先生,告訴我……我母親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自殺了?!?/p>
一陣寒意向她襲來?!澳鞘恰鞘遣豢赡艿?!她為什么要自殺?她明明活得好好的?!碧乩傥鞯穆曇舳甲儐×?。
“她給你留了張字條。”
太平間里冷冰冰的,沒有生氣,有些陰森恐怖。特蕾西被人帶領著,先是穿過一條長長的白色走廊,然后來到一個大房間,這里空蕩蕩的,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突然,她意識到這房間并不是空蕩蕩的。這里面擺滿了死人,其中有一個還是她的親人。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走到一堵墻邊,伸手握住一個把手,拉出一個超大的抽屜?!澳阆肟纯磫??”
“不!我不想看到一具空留軀殼、毫無生氣的尸體躺在那個盒子里?!碧乩傥髟谛闹袇群?。她想離開這里。她想回到幾個小時前,回到火警鈴聲響起的時候。但最好是真的火警鈴聲,而不是電話鈴聲,更不是來通知她母親去世的電話鈴聲。特蕾西緩步向前走著,每走一步,她的內心都在瘋狂尖叫。她低下頭,呆呆地凝視著那具毫無生氣的遺體,那具曾經孕育了她,滋養了她,和她一起歡笑,深愛著她的軀體。她彎下腰,親了親母親的臉頰。母親的臉頰是冰冷的,硬邦邦的?!芭?,媽媽,”特蕾西壓低聲音對著母親的遺體說,“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們得進行尸檢,”工作人員說,“這是州法律對于自殺事件的規定。”
多麗絲·惠特尼留下的字條并未說明自殺的原因。
媽媽
這張字條和躺在抽屜里的那具尸體一樣,都無法開口說話,無法告訴她事實的真相。
那天下午,特蕾西安排好葬禮之后,便乘出租車回了趟家里??駳g者的咆哮聲不斷地從遠處傳來,聽起來仿佛是在舉行什么極其異類又駭人聽聞的慶?;顒印?/p>
惠特尼家的房子是花園區一座維多利亞時代的老房屋,這一片住宅區也被稱為“上城區”。和新奧爾良的大多數住宅一樣,惠特尼家的房子也是用木頭建造的。因為這一片住宅區位于海平面以下,所以房子也沒有地下室。
特蕾西在這座房子里長大,這里到處都充滿了溫暖、舒適的回憶。去年一整年特蕾西都沒有回家,等出租車在房子前停下時,她震驚地看到家門口草坪上豎著一個大牌子:房屋出售——新奧爾良房地產公司。這不可能?!安还茉趺礃?,我永遠都不會賣掉這所老房子,這里全是我們開心的回憶。”這是母親總掛在嘴邊的話。
懷著一種十分奇怪又莫名其妙的恐懼感,特蕾西繞過一棵巨大的木蘭樹,向大門走去。自她上七年級起,父母就給了她一把家門鑰匙。從那以后,她就一直將鑰匙帶在身上,把它當作護身符,仿佛在提醒她,“家”這座避風港永遠都向她張開雙臂。
特蕾西打開大門,走了進去。她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房間里空空蕩蕩的,一件家具也沒有,那些漂亮的古董也都不見蹤影。整所房子就像一個光禿禿的空殼,被曾經住在里面的人遺棄了一般。特蕾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查看,她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仿佛有什么突如其來的災難襲擊了這所房子。她急匆匆跑上樓,站在她生活了大半生的臥室門口,驚得說不出話來。房間也凝視著她,冰冷而空洞。天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特蕾西聽到大門的門鈴聲響起,便恍惚地走下樓去應門。
站在門口的是奧托·施密特。他是惠特尼汽車零部件公司的工頭,看起來已經上了年紀,臉上爬滿了皺紋,瘦得像電線桿,但卻長著十分顯眼的啤酒肚。一縷稀疏散亂的白發鑲嵌在他光禿禿的頭皮上。
“特蕾西,”他用十分濃重的德國口音說道,“我剛剛聽說了這個消息,我……我實在難過極了?!?/p>
特蕾西緊緊握著他的手?!皧W托,很高興見到你。請進。”她把他領進了空蕩蕩的客廳。“很抱歉,這兒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彼龓е敢庹f,“委屈你坐在地板上,行嗎?”
“不打緊。”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兩人的眼神都因內心的痛苦而變得十分渙散。從特蕾西記事開始,奧托·施密特就在她家的公司工作。她知道她父親之前有多依賴他、信任他。等她母親接手這家公司之后,施密特便留下來幫助她母親經營公司。
“奧托,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警察局說母親是自殺的,但你知道她完全沒有理由要自殺。”心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想法深深刺痛了她。“她不會是生病了吧?她不會是得了什么可怕的……”
“不,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他轉頭看向別處,眼神飄忽不定,顯得極不自然,似乎有些話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特蕾西試探著說:“看來你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p>
他用混濁的藍眼睛盯著特蕾西?!澳隳赣H沒告訴你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是因為不想讓你擔心?!?/p>
特蕾西皺起了眉頭。“怕我擔心什么?您倒是說呀……”
他那雙飽經勞累、粗糙不堪的手不停地張開又合上?!澳懵犝f過一個叫喬·羅馬諾的人嗎?”
“喬·羅馬諾?沒聽說過,他怎么了?”
奧托·施密特眨了眨眼?!傲鶄€月前,羅馬諾找到你母親,說他想買下這家公司。你母親告訴他,她沒有興趣出售,但他出的價格是公司價值的十倍,她便答應了下來。你母親因此十分興奮,打算把所有的錢都投資債券,這樣你們母女倆就能賺一大筆錢,然后舒舒服服地過下半輩子。她想做好這件事給你個驚喜。我也是真為她高興。三年前我就已經準備退休了,特蕾西,但我總不能撇下惠特尼太太不管,是吧?那個羅馬諾……”奧托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個名字。“這個叫羅馬諾的人給了你母親一小筆定金,而剩下的那筆巨款本應在上個月就到賬。”特蕾西著急地問道:“后來呢,奧托。后來發生了什么?”
“羅馬諾接手之后就解雇了公司原來的所有員工,一概事務都由他自己的人來管理。從那之后他便開始洗劫公司。他賣掉了公司所有的資產,又訂購了大量的新設備,但又賴著不付錢。那些供應商拿不到錢卻也并不擔憂,都以為和他們做交易的仍然是你的母親。等他們終于開始向你母親要錢時,她就去找羅馬諾,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羅馬諾告訴她,他決定停止這筆交易,但那時候,公司不僅一文不值,你母親還欠了五十萬美元的債款。特蕾西,看到你母親四處求人、東拼西湊地還錢,我和我妻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后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他們就逼你母親宣告破產,之后便奪走了你們家的一切——公司、房子,還有你母親的汽車?!?/p>
“哦,天哪!”
“還有呢。地方檢察官通知你母親,說他們要以欺詐罪起訴她,她將面臨牢獄之災。我想,從那天起,她就有了輕生的念頭?!?/p>
一股怒火騰地在特蕾西心中燃起來了,她無法抑制這種憤怒,大聲喊道:“但只要她告訴他們真相——解釋一下那個男人是如何給她設下陷阱,如何坑騙了她,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老工頭搖了搖頭?!皢獭ち_馬諾實際是一個叫安東尼·奧爾薩蒂的人的手下。奧爾薩蒂掌控著整個新奧爾良。在此之前,羅馬諾曾用同樣的方法坑騙過幾家公司,但等我發現這一切時,都已經太晚了。即使你母親把他告上了法庭,也需要很多年才能將這個案子完全解決,而且你母親也沒有錢和他打這筆官司?!?/p>
“她為什么不將這件事告訴我?”她哭喊道,這哭聲里滿含悲痛,她為她母親的悲痛而痛。
“你母親可是個驕傲的人。就算告訴你,你又能做什么呢?任何人都回天無力?!?/p>
“你錯了?!碧乩傥鲬崙嵅黄降卦谛睦镎f?!拔乙妴獭ち_馬諾。他住在哪里?”
施密特斷然阻止了她:“千萬別去找他,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厲害?!?/p>
“他住在哪里,奧托?”
“他在杰克遜廣場附近有一處房子,但相信我,特蕾西,去那兒也沒用?!?/p>
特蕾西沒有回答。她心中充滿了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仇恨?!皢獭ち_馬諾會為逼我母親自殺付出代價的?!碧乩傥鲗ψ约喊l誓。
注釋:
[1] 英尺、英寸為英美制長度單位。1英尺約0.3米;1英寸約0.025米?!幷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