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習習,梧桐樹在一夜一夜里落了一地又一地,偶有兩三人結伴走過,踩在上面,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細細聽來,還有兩人的交談聲。
“依依,別擔心,今天我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定能跑下來”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女孩兒輕聲細語地說著,她輕輕拉了一下身邊人的衣袖,身旁那個女孩嘟著嘴不說話,用鼻音輕聲哼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人哄著,一個人沉默著,踏著夜色走出了校門。
從那天以后,徐子宜也在沒遇到過謝于歸,她知道的,謝于歸應該不會來運動會了,雖然她也暗暗期待過,她喜歡的男孩能看到她在操場上努力奔跑的身影,她在想,那個時候,他的眼里會不會有一絲欣賞,他的心里會不會因為她泛起一絲漣漪。
運動會就這么緊鑼密鼓的到來了,難得的,整個校園都充斥著輕松和愉悅。秦依依報名的是跳遠,時間定在周五下午,而徐子宜的5000米卻是在周四的早上。
徐子宜穿著件黃色連帽衛衣和白色衛褲,在操場的看臺旁做些熱身運動。身旁傳來一句暴躁的聲音“子宜,實在不行,我把丁涵堵在廁所里揍一頓,看她敢不敢說出去”
秦依依皺著眉,滿臉都是生氣和心疼,就差直接把徐子宜打暈帶走了。
徐子宜輕輕笑了笑,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秦依依,有些調皮的開口,“沒看出來啊,依依,你還有暴力傾向呢”
秦依依翻了一個白眼,語氣悶悶的說著“也不知道我這操心來操心去是為了誰,某人倒是還笑得出來”徐子宜正了正神色,剛要開口安慰她,此刻廣播傳來了通知:請5000米的男生組與女生組在操場上集合。
徐子宜心里一緊,只快快的抱了一下秦依依,簡單說了一句別擔心,就跑向了操場。
徐子宜是緊張的,甚至身體在輕輕地顫抖著,她攥了攥拳,手心里全是冷汗,但還是看著秦依依的方向,輕輕的笑著。她輕輕掃了一眼身旁的男生和女生,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晚秋,他怎么來跑5000米了?
徐子宜抿了抿嘴唇,蹙起眉,朝著林晚秋的方向走去她抬手輕拍了一下林晚秋的肩膀,結果林晚秋一下子猛地跳了起來,好像是嚇了一跳。
林晚秋緊張兮兮地轉過頭,看到是徐子宜,輕輕松了口氣。徐子宜開口問“你怎么在這里,依依她知道嗎?”
林晚秋雙手合十,輕輕搖著,帶著乞求的眼神,小聲對徐子宜說著“子宜,你可千萬不要和依依說,她不同意我來,但我沒辦法,好兄弟突然受傷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啊,只能冒名頂替了”。
徐子宜一聽冒名頂替,臉上擔憂之色更甚,不同意的開口“萬一被學校發現了,可是要被處分的,再說了,依依就在那里站著,她怎么可能看不到你啊”。
林晚秋小聲開口:“我提前想好辦法讓人把她支開了,求求你了,子宜,千萬別和她說,姑奶奶發脾氣,我可承受不了。這個事情,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的”。
徐子宜依然覺得這很荒唐,他難道不怕有熟人認出來嗎,膽子太大了。但看著林晚秋的神色,而且馬上要開始了,心思凝重,卻也是點了點頭。
徐子宜剛要回到女生組,轉頭看到了一個奔跑過來的身影,一個她絕不會認錯的身影,是謝于歸。萬千人群里,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確定是他。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是擔憂,他跑那么快干嘛,知不知道才做過手術,徐子宜的眼睛輕輕顫了顫,一下子,眼里就浮現出了淚光,但她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淚逼回去,卻沒想到眼淚劃落,她匆忙背過身去,背著陽光,飛快抹了下臉頰,然后笑著說:“今天的陽光有點刺眼啊”也不知道她在向誰解釋。
謝于歸手里拿著雙運動鞋,向林晚秋奔來,林晚秋頓時眼里發光,像看到了救星一樣,邊低頭換鞋邊碎碎念“小歸哥,你真是大福星,沒運動鞋,我今天這腳怕是廢了”
謝于歸挑了挑眉,淡淡地看著他換鞋,抓了抓頭,帶著點調侃的意味開口“以后這種跑腿的活要加餐的”
林晚秋這個時候哪里管的上謝于歸有什么要求,只滿口答應著。
謝于歸抬起頭,這才看到一旁扎著高馬尾的女孩,她轉過身,他才認出來是徐子宜。兩個人默契地沒有提起那天晚上的遇見,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徐子宜第一次搶先打了招呼,謝于歸本沒什么情緒,只是掃了一眼她的著裝,才突然意識到她也要跑5000米,他舉起握拳的右手,笑了起來,露出八顆牙齒,開口安慰著“加油”。
徐子宜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第一次,覺得他呆呆的,他就那樣背著光站著,光束從他的身后傳來,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她舉起右拳,大大方方地笑了出來“我會的”。
如果秦依依在身旁,一定看得出來徐子宜握拳的手微微顫抖著。那是她克制中不小心透出的喜歡和在意,那么不起眼,卻又那么盛大,是少女的一整個青春,占據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是輾轉難眠,是徹夜不眠。
請5000米的男生和女生組在跑道上集合,一陣廣播聲打破了此刻的明媚。
徐子宜抿了抿嘴唇,視死如歸的邁向了跑道。她忍不住在想,他會不會在終點等她,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拼盡全力,讓他看到她的堅持和努力,也許能得到一句夸獎,那一切就都值得。
5000米,是12圈半,徐子宜從來沒跑過這么遠的距離,豆大的汗水從額頭和發際線滲出,無聲地落在了塑料的跑道上。她不知道現在是第幾圈,分不清周圍的人是誰,感覺不到腿部肌肉的酸脹,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從氣管里發出的,急促而又短暫的喘息。她沒有力氣思考問題,只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繼續跑,繼續跑。
陽光越來越刺眼,照在跑道上,整個操場彌漫著塑膠的味道,那些跑道兩旁的加油聲吹散在風里,所有人都揪心著。
好像是誰說了一句,最后一圈了,加油聲猛然大了起來,所有人都激動著,這一刻,仿佛有什么力量把所有人凝聚起來了,大家都在拭目以待,仿佛這是一場盛大的國際奧運賽。
可對于十幾歲風華正茂的少年們,這又怎么不算盛大呢,那是他們的青春啊,是一往無前,是無所畏懼。
也許是加油聲太大,謝于歸也莫名受到了一種感召,站在跑道旁,開口說著加油。在徐子宜的眼里,此刻,什么都虛化了,她只能看到終點的那條線,像是久行于沙漠的人渴望綠洲。
猛然間,她的世界里闖入一道聲音,一句加油,不算大聲,不算激動,她不記得這是誰的聲音,只是本能的心中一動,像是被人續了一股力量,支撐著她繼續往前走。
謝于歸看著操場上奔跑的身影,他看到了徐子宜,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那天背著他的那個小女孩。如果說,那天晚上的試探是沒來由的,那么此時此刻,如此相象的場景和背影,有一股莫名的沖動,他還是想再確定一下,那個人是不是她。
就差最后200米了,徐子宜只想著,馬上就要解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在此時,電光火石間,不知道是誰的胳膊肘碰了一下她,她踉蹌了一下,本能的想站穩接著跑,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倒在了操場上,她看著頭頂的陽光,只覺得好累,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謝于歸本來就在盯著徐子宜想事情,看到她被撞的那一瞬間,心猛地提起來了。他顧不上手術后的傷口,用這沖刺的速度,想要去接住那個身影,可是終究晚了一步。
徐子宜若是再晚一秒閉上眼睛,一定能看到那滿是擔憂的眼神和那急匆匆的身影。謝于歸沖過來抱起來徐子宜,立馬就跑向校醫室,他顧不得傷口的疼痛,只是瘋狂地跑向校醫室,嘴里只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讓一讓。
少年抱著她奔跑的身影和少女背著他蹣跚的身影,好像在這一刻重合了,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終于完成了閉合,緣分便開始了。
等奔到校醫室,聽到醫生說是擦破皮加上體力不支暈倒后,他才輕輕松口氣。林晚秋剛跑完,就聽到了背后的驚呼聲,回頭一看,就看到謝于歸奔向徐子宜,心道不妙,緊跟著謝于歸跑向了校醫室。
等醫生安置好了徐子宜以后,林晚秋注意到了謝于歸襯衫的一角被血浸濕了,心里猛地一沉,急忙開口“小歸哥,你的傷口…”
謝于歸淡淡地瞥了一眼襯衫,搖了搖頭沒說話,他知道,可能是線開裂了,他必須去醫院。
謝于歸的唇色慘白,轉頭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有氣無力的開口“照顧好她”,謝于歸把被血浸濕的襯衫一角塞在褲子里,問醫生要了個口罩,就轉身走了。
秦依依被支走了,等徐子宜醒來以后才趕到校醫室,她眼神里藏著怒氣,只是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林晚秋,像是沒看到這個人似的,和他擦肩而過,直奔向徐子宜。
她急急開口“子宜,感覺有什么不舒服嗎”說著,滾燙的眼淚掉在了徐子宜的手上,話語也哽咽起來。徐子宜立馬想坐起來給她擦眼淚,頭剛離枕頭,立馬又被按了回去。
秦依依用著兇巴巴又沒有一點威懾力的語氣說著“不許起來,給我好好躺著”就這樣,秦依依一心撲在徐子宜的傷勢上,接下來的半個學期都沒和林晚秋說一句話。
徐子宜醒來以后看到林晚秋,以為是他送她來的,感激的看著他,鄭重地說了句“謝謝你”
林晚秋想起謝于歸的囑托,以為徐子宜是在感謝他陪在床邊,就立馬擺擺手,說著沒事沒事,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后來,徐子宜再也沒見過謝于歸,只是聽好多人說他出國留學了,也有些人說他出國治療了。
一聲不吭的消失,徐子宜心里是擔憂的,她想去問他去哪里了,可又擔心這樣的問題有些冒昧。徐子宜糾結了半天,只點開在qq里那個備注了一束光圖案的聊天框,作為一個朋友,禮貌性的問了一句:小歸哥,最近還好嗎?
她以為不會得到回復的,可是沒一會,聊天框的另一邊,出現了兩個字:還好。
徐子宜看著這兩個字,那些日日夜夜的擔憂像是有了歸處,她只默念著,還好就好,他好就好。
雪花從窗外飄來,落在桌前還亮著的手機屏幕上,落在了兩人聊天的界面,落在了趴在桌上睡著的少女的發梢上,輕柔的,靜謐的,無聲的,盛大的。
如果徐子宜還醒著,一定會想,第一片雪花飄下來的時候,落在了你的回復上,算不算,我們一起看到了今年的初雪。
那我就用這片雪花許愿,愿謝于歸從今往后,遇難成祥,得遇良人,歲歲年年。
2009年12月27日
人總是在無意識的時候,可能就見完了最后一面,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一定大聲叫一次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