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復雜，田虎他們和過往一樣，將東番的皮毛、藥材賣給福建商人，采買了一批物資之后，又帶著十余個沒了去處的百姓返回東番。

這條線路他們已經跑了半年，十余個來回，已然輕車熟路。

但是不巧的是，他們這次遇到了西班牙人同樣駛往東番運送豬仔的船。

一番無力的抵抗之后，田虎和船上的其他水手、移民們都成了西班牙人的俘虜，只有水手馬卞趁著看守不備，跳下了船，在海上泡了一天一夜，又沿著海岸線走了兩天，最終回到了新鄉。

自從隆慶五年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建立殖民地之后，就以此地為東亞貿易的中心，逐步向周圍擴張。

馬尼拉地處熱帶，物產豐饒，除了疾疫之外，沒有什么缺點。

作為殖民地來說，這里作物一年三熟，到處都是果樹和獵物，與旁處需要經營許久還不能自給的區位相比，簡直就是理想中的殖民地。

但西班牙人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這里的土著不但兇殘，而且太懶了。

兇殘不必說了，麥哲倫便是在這里魂歸上帝，據說還是被食人族部落燉了湯喝。

懶惰，幾乎是所有熱帶地區土著部落的通性，豐饒的物產，不需要怎么勞作就能填飽肚子，還沒有四季變化帶來的寒冷天氣的威脅，一張草裙，一塊平坦的石頭就能滋潤的過上一年——那么勞動的動力在哪呢？

不得已，西班牙殖民者便將主意打到了華人的頭上。

嘉靖以來，大明人口繁滋，越來越多的農民失去土地，生活困苦。早在西班牙人、荷蘭人來到東方之前，便有活不下去的沿海百姓漂洋渡海，來到東南亞這些島嶼上生活、經商。

西班牙人發現華人不僅勤勞，而且少生事端，便于管理，便從廣東、福建等地招攬漢人移民，到馬尼拉墾荒、工作。

但這個效率太慢，幾千年的思維慣性，使得愿意出海謀求一條生路的人并不多，更何況是跟著這些個一看就不正經的西夷人出海？

西班牙人和同樣發現華人好用的荷蘭人便打起了歪主意，他們通過和牙婆、海盜等勢力合作，拐騙甚至直接擄掠，將沿海一帶的明國百姓強行帶到殖民地為自己工作。

這些被擄掠的華人堪比奴隸，被殖民者動輒打罵或是屠殺，沒有絲毫的權利和地位，因而也被蔑稱為“豬仔”。

西班牙人開辟東番殖民地之后，也面臨著人力不足的問題，周邊的土人部落并不配合，他們自然也將目光盯向了“豬仔”們。

田虎他們這次遇到的便是方從福建滿載而歸的豬仔船。

相比之下，福建沿海的勢力比廣東沿海還要復雜，因為嘉靖時倭寇的原因，這里的守備力量還算充裕，幾大海盜勢力同樣猖獗，縱然是曾經擁有無敵艦隊的西班牙人和海上馬車夫的荷蘭人也沒有什么優勢，被本土勢力幾次三番的教訓。

因而，西班牙人的豬仔船并不敢在這里太過囂張。

時值年節，無論是海盜還是明軍，都放松了警惕，西班牙人便選了這么一個時機，在內應的接應下，擄掠了上百豬仔，開往圣薩爾瓦多城。

途中遇到了同樣拉著一船人的田虎他們，武裝商船和漁船之間，沒有任何懸念。

“怎么辦？”

看著沉默的會議室，年齡最長的王煥率先發言。

得知了田虎他們的遭遇，總務廳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

“人肯定是要救的。”

財務處處長周鑫說道。

“但是西班牙人和土人不同，咱們有的他們也有，他們有的咱們卻不一定有，靠對付后龍社那招，是絕對行不通的——不如用錢將他們贖回來？”

作為最早的殖民帝國，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實力還是很強大的。

雖然和英國人的戰爭最終失敗，無敵艦隊的名號也消散在了歷史之中，各處殖民地遭到荷蘭人、英國人乃至法國人這些后起之秀的威脅，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戰艦、武裝商船、大炮、火槍，這些應有盡有，面對大明這種老大帝國或許力有不逮，但是對于單獨的某一個原始部落、或者小型土著王國，依然占盡優勢。

“不行?！?

不等其他人發言，韓縝直接否決道。

對于殖民者，總務廳的其他人不了解，他卻不會。

后世的幾百年間，無論是西班牙、葡萄牙，還是荷蘭、法國，亦或者英國、沙俄，他們都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欺軟怕硬。

只要你軟弱，鴉片戰爭之后還會有二鴉，接受了一次訛詐之后必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打了勝仗也能輸在談判桌上，軟弱的滿清一次次的被端上餐桌，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若是你足夠強硬，弱小的布爾人依舊能夠讓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吃癟退讓。

且不說西班牙人是否會同樣用贖金交換田虎他們，即便同意了，他們會是什么反應？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以華人移民為主的據點，軟弱多金......

“西夷人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不懂得謙遜和中庸，若是用錢去贖人，只會讓他們覺得咱們軟弱可欺，新鄉孤懸海外，沒有朝廷庇護，這西班牙人恐怕會得寸進尺?！?

田奮在海上呆的時間最長，雖然只是漁民出身，但在鄭芝龍和許心素內訌時被征召過，在海盜窩里的時候亦有很多見聞，聽過海匪們分講過西夷人的事情。

“韓廳長，西班牙人不是后龍社的土著，他們很強大，根據宛里社從北邊逃難來的土著描述，他們至少有著一二百人，都裝配著火槍。

他們的據點圣薩爾瓦多城修筑的比泉州府城還要堅固，沒有火炮根本就攻不下來。”

周鑫見韓縝和田奮否決自己的意見，頓時急了起來。這些日子和宛里社的土人交流越發頻繁，從他們描述中對北邊的西班牙人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不過是一二百人，火藥管夠的話，即便是南京城，也能給他炸開了?！?

王充對自己制作的火藥很有信心。

“西夷人的城堡和大明的城不一樣?！?

韓縝對于歐洲人殖民時代的堡壘有著大致的印象，上學時玩全面戰爭，里面的星堡簡直就是步兵的噩夢。

現在還只是十七世紀，拿破侖時期的星堡完全體應該還沒出現，但也絕不是一群拿著冷兵器和簡單熱武器的部隊就能隨便攻下的。

記憶中，朱成功趕走荷蘭人的戰役中，便是拿荷蘭人的城堡沒有太多辦法，最后靠著長時間的圍城才最終攻克——幾十年后滿清和沙俄的那場沖突，也是靠著這樣的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