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忙活了小半天，在安枕的帶領下，趙榮他們找到了甲辰路十八號。

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什么家具，方才安枕領著他們去購買了幾張桌椅和床鋪，稍晚一會才會有商鋪的伙計送貨上門。

安枕呆了一會，便告辭了，離開前告訴趙榮他們可以先休息兩天適應一下，兩日后他會過來，帶他去碼頭上工。

同時，這幾天他也會幫忙操心一下，看看能不能給趙榮的婆娘物色一個合適的好工作。

關上院門，回到屋里，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一時間趙榮竟感到有些眩暈。

這半天時間涌入的信息有些多，他不禁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在幾日前，自己一家還是躺在破廟里面等著餓死的災民，這只是坐了個船，渡了片海，便解決了溫飽問題，有了一棟堪比村長家的宅院，還有一個每月三兩銀子的工作？

莫不是在做夢？

他下意識的從腰間掏出方才何嬸給他的那個鹿皮桶，小心取出里面的身份證明，緩緩展開——

或許，是真的。

......

就在趙榮拿著手中的身份證明癡癡發呆的時候，數百步外，一個土人打扮的青年扛著一張素色的條桌從總務廳的大門外路過，朝著不遠處甲辰路的方向走去。

而他的目光，則盯著何嬸新近寫好的一張身份證明上。

那個身著破爛，皮包骨瘦的中年男人，用他那黑黝黝的臟手隨意的拿著那張紙，絲毫不懂得珍惜。

“要是我的，該多好啊！”

尤坎羨慕的想著。

尤坎是后龍社的一個普通的彌麟，母親也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彌麟，去年響應了大龍神的召喚，回到了他們信奉的神靈的懷抱。而他沒有父親，準確的說，他母親也不知道他的父親具體是誰。

在這個仍處在原始母系社會末期的村社里，尤坎的情況并不孤立。

本來他的生活很是簡單，每天跟著年長的獵人們去打獵，收獲不錯的時候，能夠填飽肚子，有賴于大龍神留下的這片肥沃的土地，平時也餓不死。

他的人生本該像社子里其他普通彌麟一樣，和一個或者幾個互相看的對眼的女性彌麟渡過一些美好的夜晚，從菜鳥獵手逐漸成長為獵人中的精銳，然后在一場疾病或者意外中，和他那才離開的母親一樣，去追隨他所信奉的神靈。

但是這一切都被那個夜晚的一場大火打亂了。

他走運的沒有被大火和天雷吞噬，但也沒有走運的趁著夜色逃走，成了那些外來人的俘虜。

餓了三天，他們才被允許吃了一些食物，然后又被分成了幾隊，被拴著繩子，穿越叢林，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被殺掉祭祀給神靈，或是被吃掉用以填充那些外來人的肚子。聽社里的族長說過，東邊大山里，有著吃人的社子，他們野蠻、殘忍。

但出乎尤坎意料的是，他們并沒有被當做食物或是作為獻給神靈的貢品，聽那個為這些外來人做事的宛里社的老頭說，他們因為意圖對新鄉開展攻擊，所以才受到如今的下場。作為懲罰，他們要為自己罪行贖罪。贖罪的方式就是勞作。

根據那些外來人的要求，他們這些俘虜，每一個人都要為后龍社的行為背上100塊錢的債務，他們需要通過工作，才能還清債務，還清債務之后，才能獲得自由。

屆時，他們可以自己選擇，是留下來，亦或者離開。

就在尤坎還在思忖那個來自宛里社的通議話中的意思時，他和他的同伴們被十幾個手持利刃的外來人帶到了一片廣袤的稻田中。

社子雖然也種這些叫做“稻”的植物，但從來沒有一次性種上這么一大片的，這些外來人要這么多草籽干什么？他們打的獵物不夠吃嗎？

尤坎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他的這些疑問，接下來繁重的工作讓他這個能追著野豬一天內翻過三四座大山的獵手都感到勞累。

一連數日，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在本就黝黑的基礎上又黑上了一個色度。

收割完了稻子，又被叫去舂米，舂完米又被拉去修路，直到晚上的月亮又一次恢復到他們來的那天晚上，從一個叫做庠的外來人手里，他獲得了五個指甲蓋大小的圓形片片，看著材質，很像曾經契格長老用的那柄斧子的斧柄上鑲嵌的東西。

聽通譯講，這就是“錢”。

通議告訴他們，在新鄉，只要工作的人就能獲得這個“錢”，然后任何人都可以用錢去交換所需要的食物、衣服、房子乃至任何東西。

他們的工作本來應該會得到更多的“錢”，至少是這個數目的兩倍，但是因為他們是戰俘，而且也沒有新鄉的“身份”，所以只能得到一半的工錢，而且還要扣除一部分他們每天吃喝的費用，剩下的才會發到他們的手中。

領到5枚銀幣之后，王庠又從他們手中收走了其中的4枚，作為分期收取的戰爭賠款。

而剩下的那一枚銀幣，尤坎在另一個看守他們的外來人的建議下，買了一身棉質的短衣，一只灑滿了佐料的烤雞，一壇米酒......

尤坎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有不硌人的衣服，還不像獸皮衣那樣沉悶，也沒想過他吃過很多次的烤雞，竟然能這么好吃。

最令他感到震驚的還是那壇酒了。

在他的印象中，酒這種東西，不只珍惜，而且高貴，除了契格這樣的勇士兼長老，旁的人就連聞一下都是恩賜。

在他記憶中的十多個大風季里面，他也只喝過一次，那是契格長老在沼澤地旁邊徒手打死兩只野豬之后，社里舉行慶典，每一個高過斧柄的男人都分到了半碗。

那次經歷，讓尤坎回味了很久。

但在新鄉這里，半個銀幣便能買上一大壇，可以倒出十幾碗的數量，而且還要比他當年在慶典中喝的要好喝！

真的是好喝，這里的酒不苦！

尤坎突然感覺到，這里是個好地方。

“如果能成為這里的居民，擁有‘身份’，可以掙到更多的錢，就更好了。”

望著倒不出來一滴酒水、且只剩下兩個銅板的尤坎，由衷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