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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七重解答
  • (法)保羅·霍爾特
  • 5408字
  • 2024-05-10 15:01:52

1 奇怪的身影

晚上10點左右,愛德華·沃特金斯巡警照例走過圣詹姆士廣場大道,每次夜間巡邏,他都會隔半個小時便走過一次這條街道。他在這片區域巡邏了很多年,除了處理過幾個因醉酒而過度興奮的醉漢外,沒有碰到過任何意外,就連處理醉酒事件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他走在石子路上,想到自己的生活就像這個街區一樣風平浪靜,想到自己即將和妻子一起迎來舒適的退休生活,不禁笑了起來。對于愛德華·沃特金斯來說,他這一生都沒經歷過什么意外,至少在1938年8月31日的這個晚上之前是這樣的。

愛德華將雙手背在身后,壓得很低的警盔帽檐擋住了他的臉。在這片寂靜的街區中,只有他的腳步聲在回蕩。一座座沉悶壓抑的高樓包圍著圣詹姆士廣場大道,將它淹沒在黑暗里。夜晚風涼,陰森的墻面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愛德華沿著國王街走了幾米后,下意識地往后看了一眼。就在轉頭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街道的另一頭——和伯里街交叉的路口——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過身,只看到一個行人的影子被拐角后的路燈投射到他前方十多米遠的墻上。

愛德華張大嘴巴,愣在原地。他只是在伯里街的拐角處稍稍瞥見了一個朦朧的黑影,但這一眼足以讓他注意到影子的怪異之處:那個影子有著長長的鼻子——如果只是比正常人的鼻子長一兩厘米,那也沒什么奇怪的——這個鼻子長得驚人,已經超出了黑影的帽檐。

那個影子究竟是什么?難道是有人偽裝成了一只鳥?

愛德華在那兒愣了一會兒,腦子里一片空白。回過神后,他沿著街道走到十字路口,向伯里街看去,正好看到那個人影拐進右邊的小巷,而在那人影出現的地方,好像還有一個人率先拐進了那條小巷。但愛德華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看見了另一個人,他只是隱約瞥見了一個穿著大衣的黑影。

緊接著又發生了一連串事件。那個人影很可能是聽到了愛德華急促的腳步聲,所以轉向了愛德華的方向。對方看到愛德華時表現出些許驚訝,然后就消失在了小巷里。

換作平時,愛德華一定會立刻追上去。但剛剛發生的一切讓他過于吃驚——尤其是發生在當下這個時代,所以他又晃神了好幾秒才回過勁來。但他的感官不會欺騙他,剛剛那個奇怪的身影依舊浮現在他眼前:那個人穿著一件垂到腳面的長大衣,手上戴著手套,頭上的帽子有著大大的帽檐,臉上戴著一副雪白的面具,面具中間有一個至少二十五厘米長的鼻子。盡管他過去從未見過打扮成這樣的人,但曾經看過的圖畫書讓他確信:他看見的這個人是一個瘟疫醫生。

一個瘟疫醫生。

倫敦曾經暴發過瘟疫。

一瞬間,愛德華想到了那場可怕的瘟疫。感染瘟疫的人像蒼蠅一樣倒在街道上,他們蜷曲著身體,傷口浮腫,膿包布滿全身,發黑的眼皮和萎縮的臉頰顯露出臨終時的痛苦。尸體被一具具疊放在大車上,然后拉到城外挖好的大坑里埋起來。整座城市陷入莫名的恐慌之中。一棟接一棟的房子被瘟疫攻陷,而里面的住戶不是死于疾病,就是死于饑餓。幾乎無人從那場瘟疫中逃脫。

愛德華趕走了這些可怕的回憶,重新打起精神。倫敦的那場瘟疫早已在三個世紀前結束,而且現在的醫療手段也比以前更先進。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現在的醫生不會穿著那樣奇怪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剛剛看見的那個人興許是一個滑稽可笑的狂歡者,只是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這個時候;也有可能是一個喬裝打扮的惡人,正準備去干壞事……不對,這不合常理。那個人明明有很多更隱秘的方式去隱藏自己,為什么要……

愛德華不再去想這些問題,轉而快步跑到巷子口——這條寂靜又昏暗的小巷里根本沒有任何人影。他緩慢地朝巷子里走去,警惕地睜大雙眼,豎起耳朵。一縷縷光線從拉上的窗簾后面透出來。他走在潮濕的路面上,借著手里手電筒的光,查看四周的環境。小巷里既沒有那個奇怪醫生的蹤跡,也沒有其他人的蹤跡,只有拱形門廊、隱蔽的墻角以及通向住戶后院的入口——這些地方都是絕妙的藏身之處。

有那么一瞬間,愛德華想挨家挨戶敲門去詢問一番,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可以想象到這些剛剛入睡就被驚醒的住戶在聽到他描述那位瘟疫醫生時會露出的震驚表情。這樣做帶來的結果,要么是他被看作一個瘋子,要么會引發無窮無盡的恐慌。

愛德華走到巷子盡頭后,又掉頭回到伯里街,繼續他的巡邏。他的腦海中涌現了許多假設,但沒有一種能解釋為什么一個身著好幾個世紀前的裝束(戴著長鼻子白色面具)的人會出現在這里。思索了一刻鐘之后,愛德華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是不是平淡無聊的巡邏工作讓自己產生了幻想,是不是自己潛意識里希望發生點兒什么刺激的事來為工作增添一些樂趣。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不都會幻想自己將經歷一些冒險嗎?是的,這是很有可能的事,甚至是極有可能的。在他任職期間,從未發生過什么大事。他的上司常常會跟他說:“沃特金斯,如果我想保證一個地方風平浪靜,只要派你去巡邏就行了。”

晚上10點30分,愛德華·沃特金斯再一次經過圣詹姆士廣場大道。他已經說服自己去相信剛剛看到的那個人影是自己的幻覺,并且重新開始思考自己退休的事。退休對他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對這個地區的居民來說也是件好事,畢竟一個會胡思亂想的老人是無法保護居民的安全的。

附近教堂的鐘敲了十一下。鐘聲在陷入一片黑暗的圣詹姆士廣場大道上凄慘地回響著。巡警又一次走過圣詹姆士廣場大道,他暗自發笑,思索著要不要把一個小時前產生的幻覺告訴自己的妻子:他,愛德華·沃特金斯——一個在職業生涯中沒碰上過什么意外的巡警,竟然能在20世紀的倫敦金融城里遇見一個瘟疫醫生!算了,還是不說了。如果妻子知道了,一定會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拿這件事對他進行無休止的嘲笑,他可不想忍受這樣的日子。愛德華沿著國王街慢慢地走著,然后進入貝維斯馬克斯短街,接著再進入國瑞街。而他的噩夢就是從國瑞街開始的。

愛德華剛一走到這條街的中段,就看見在他右側一個隱秘的角落里,有一個人趴在垃圾桶上。街道對面的路燈投射下來的燈光正好打在那個人身上,并將周圍的環境照得一清二楚。那個垃圾桶就放在兩座建筑物之間狹窄的死胡同里,這條小胡同長度不超過六米,寬度不超過三米。胡同盡頭是一個小型公共噴泉,在噴泉右側放著一個垃圾桶,左側放著兩個垃圾桶。而那個男人就趴在噴泉左側、離愛德華更近一些的那個垃圾桶上,雙手在垃圾桶里不停翻找,同時嘴里還嘟囔著什么。

到目前為止,今晚已經發生了兩件讓愛德華震驚到目瞪口呆的事情。顯然,那個人并不是流浪漢,否則愛德華就不會如此驚訝了。那個人衣著完整,但他的服裝又讓我們這位可憐的警官難以置信:只見他頭上戴著一頂大禮帽,身上披著一件黑色披風,腳邊放著一根銀頭手杖,還有一個顯然是醫生專用的小型皮箱。一位醫生——這是愛德華·沃特金斯的第一反應——卻是一位來自幾個世紀前的醫生……深夜11點趴在垃圾桶上翻找著什么。

“科斯閔斯基,時間已經不早了。”這個人低聲嘟囔著,但沒有回頭,“我還擔心你沒有跟上來……老天啊,我希望它不要過早被人發現。”他一邊說著,一邊猛地合上垃圾桶的蓋子:“我們真應該把它放到別處……嘿!科斯閔斯基,你在聽我說話嗎?”

“先生,我想您是認錯人了。”愛德華用禮貌的措辭、生硬的語氣回答道,“我叫愛德華·沃特金斯,是這兒的巡警,不是您口中的科斯閔斯基。”

就像愛德華料想的那樣,這個奇怪的男人因為愛德華的回答而感到震驚,他頓了頓身子,然后轉過身來。

“哦,巡警先生!您嚇了我一跳。”男人含混不清地說著。

愛德華默不作聲地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人:幾縷紅色的頭發從大禮帽中散落下來,凌亂地貼在他的額頭上;眉毛濃密且雜亂,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火紅的胡須雜亂地垂下來;在他的胸前掛著一條閃閃發亮的表鏈;這個人還戴著一副黃色的手套,穿著一雙油光锃亮的皮鞋。一個細節引起了愛德華的注意:他的脖子上繞著一根細繩,繩子上吊著一個小小的帆布包,一直垂到他白色的襯衣上。

也許是為了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這個奇怪的男人再次開口:“嗯,看見您,我感覺安心了許多……剛才,我還以為有人想綁架我……”

愛德華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散落一地的垃圾上,然后挪到幾分鐘前就觀察過的垃圾桶上,最后落在眼前這個陌生男人身上:

“先生,請您告訴我垃圾桶里的東西是什么,您在這里做什么,以及您是誰。”

“我是馬庫斯醫生,很榮幸能為您效勞!”說完,男人對著愛德華欠了欠身。但這個動作在愛德華看來卻是那么夸張,充滿戲劇性。男人接著說:“至于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這真是個好問題,極好的問題……但這個問題有點兒棘手。尊敬的長官先生,您可以向您警局的上司反映……先生……請再告訴我一次您的姓名。”

“我不是什么長官,我也不用向蘇格蘭場[1]匯報,”愛德華生氣地說道,“請叫我巡警先生,現在請告訴我您在這兒做什么!”

馬庫斯醫生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的……當然了。請您原諒。不過,希望您能理解,我對軍隊或者警察的行政制度并不了解……但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錯誤,并不能被定罪,不是嗎,長官?”

愛德華心想:他要么是在無禮地取笑我,要么就是想激怒我,要么……他就是從瘋人院里跑出來的瘋子。愛德華努力平復情緒,隨即改變了自己的話術:“馬庫斯醫生,跟我說說,您平時也是這副打扮嗎?”

被詢問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抬起頭,義正詞嚴地說道:“您現在是在指責我的著裝嗎?難道我的穿著對于蘇格蘭場的警官們來說,還不夠考究?”

“當然足夠考究。”愛德華溫和地說道,他現在已經認定面前這個人精神不正常了,“您的確很考究……但您的這種考究有點兒過時了,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再明白不過了。”馬庫斯醫生充滿敵意地回答道,“我看您應該也是現代生活的追隨者之一。你們這種人,無視過去,忽視真正的美……”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巡警先生,您知道嗎?我出門可都是要坐四輪馬車的。當人們用電燈取代煤氣燈的時候,我就搬離了我的公寓。您知道——”

“好了,馬庫斯醫生,”愛德華立即打斷他的話,“您不如一次性告訴我,今天晚上您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您在這個垃圾桶里藏了什么東西?馬庫斯醫生!”說完,愛德華又換了種口吻問道:“您到底是什么醫生?”

馬庫斯醫生大笑起來。

“巡警先生,我感覺您把我當成了壞人,好像我犯了什么罪,甚至是殺了人一樣!不妨讓我來猜一猜:您一定認為我在垃圾桶里藏了尸體!”醫生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自己剛剛趴過的垃圾桶。

“呃……”愛德華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這樣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管怎么說,但凡看到這滿地的垃圾,就很難不胡思亂想,任誰都會猜想您是不是在垃圾桶里藏了一個體積龐大的‘物體’,把這些垃圾倒出來就是為了騰出空間放這個‘物體’……還有一點,我記得您剛剛說‘我希望它不要過早被人發現……我們真應該把它放到別處……’。沒錯,我懷疑您說的就是一具尸體。”

“您說得真有道理啊!”馬庫斯醫生舉起雙臂,驚呼道。他的動作就像是游樂場主持人向一位客人宣布他剛剛中了大獎一樣。他接著說道:“讓我先回答一下您的問題吧。我是馬庫斯醫生,偉大的馬庫斯,犯罪學博士!”

愛德華暗想:真的瘋了,這個人有點兒危險。

想到這里,他毫不猶豫地朝垃圾桶走去,然后掀開了蓋子:里面竟然什么都沒有!除了桶的底部還有一些沒被倒出來的垃圾,什么都沒有!他帶著凌厲的目光看向馬庫斯醫生,對方則一臉困惑。

“什么都沒有吧?”醫生說道。

“什么都沒有。”愛德華嘀咕道。

這位自稱是醫生的男人搖了搖頭,然后用深沉的目光看向那個他趴過的垃圾桶對面的垃圾桶,說道:“會不會是在那里?”

愛德華快步走到對面那個垃圾桶前,然后粗暴地掀開上面的桶蓋——里面是滿的。愛德華氣憤地翻動著里面的垃圾,但這些垃圾實在令人作嘔,他很快就放棄了翻找。愛德華回過頭,憤怒地盯著馬庫斯醫生,而馬庫斯醫生則打開了第三個垃圾桶的桶蓋,這第三個垃圾桶就放在他趴過的那個垃圾桶旁邊。

“奇怪,怎么這個也是空的!”馬庫斯醫生說道。

愛德華走到那個垃圾桶前看了看,確定了這個男人沒有說謊。馬庫斯醫生彎下腰,準備撿起地上的皮箱和手杖,愛德華立刻走了過去。這位自稱是醫生的男人直起身子,然后看到巡警用手指著懸掛在他身上的帆布包。

“馬庫斯醫生,能否告訴我這是什么?”

“沒問題。這個包里裝著一些香料混合的粉末,有安息香、薰衣草以及迷迭香。如果要處理尸體,最好隨身攜帶……”

愛德華沒有回應這個男人說的話,而是在心里盤算著是否要把這個瘋子帶回警局。他能聞到對面這個男人身上散發著的刺鼻氣味,這個味道他很熟悉。

“請允許我給您提一個建議,馬庫斯醫生,您最好回家去,回到自己的家,洗一洗身上的酸臭味。我想,在翻找垃圾的時候,您已經……”

“巡警先生,不是這樣的!我在臉上涂醋是因為……”

“好吧,好吧。請您記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馬庫斯先生,現在,馬上回家!”

“不,是馬庫斯醫生,”對方用更嚴肅的語氣糾正道,“犯罪學博士。”

話音剛落,馬庫斯醫生便向這位巡警致敬,然后轉過身,揮舞著手杖走遠了。走到小巷入口處時,他轉過身對愛德華說道:“您最好再檢查一下垃圾桶,我說的是第一個垃圾桶……誰知道又會有什么新發現呢。”

愛德華·沃特金斯心想:如果這個家伙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撲上去,立刻逮捕他。不過馬庫斯醫生之后就不再言語,他腳后跟一轉,然后揚了揚披風,離開了。

巡警聽著醫生的腳步順著國瑞街漸漸遠去,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醫生最后提到的那個垃圾桶。愛德華聳了聳肩膀:這個醫生比他預料的還要瘋狂,竟然想要讓一名巡警相信剛才還空空如也的垃圾桶里會突然冒出來一具尸體。這想法不僅瘋狂,而且根本不可能。愛德華微笑著,隨手掀開了那個垃圾桶的蓋子。

緊接著,他瞪大了眼睛:垃圾桶里確實出現了一具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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