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候府長子，品行高潔如蓮，清淡雅正。

旁人贊他君子端方，不像我滿眼名利，一身銅臭。

我在生意場為生活奔走，哥哥卻將我房中珍寶給了看門人，讓他當了買幾壺酒暖暖身子。

哥哥斥責我為了黃白之物不擇手段，可我補貼的家用他從未拒絕。

在全家被連累流放的路上，哥哥遇見一個孤女，又執意要帶她留在車隊。

我勸哥哥此人來路不明，恐遭暗算，卻被哥哥斥責我鐵石心腸。

后來我被孤女引來的劫匪綁走，求哥哥救我。

哥哥卻只淡淡看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過于心狠，你也怨不得旁人。」

而哥哥得了孤女青眼，成了盜賊的幕僚。

我死在幽暗的牢獄里，被鞭子抽打了一夜，天亮才堪堪咽氣。

再度睜眼，我回到哥哥將我的珍寶送給看門人的時候。

1

醒來時，我正在跟小廝發脾氣。

「混賬東西，讓你看著個瓶子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我氣的猛拍桌子。

那件掐絲琺瑯瓶精致小巧，我好不容易才從異域商人手里買來，正準備過幾日就將它送到將軍府上。

將軍最愛這等細致玩物，我本有十足把握得他喜愛。

沒想到，我只是出門半日瓶子就不翼而飛了！

小廝哭喪著臉：「二爺，我真的沒碰那寶貝啊！我、我也不知道怎的，一轉眼它就沒了！」

我罵他：「一個瓶子還能自己長翅膀飛了、長腿跑了不成！」

「你還不快想想今日有誰來過屋里！」

「想不起來，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小廝正要回想，程景卻突然推門進來。

他開口打斷我們：「二弟，不過一個瓶子而已，你也太咄咄逼人了些，旁人見了要說咱們候府苛待下人了。」

「依我看，這事就這么算了吧，福來也不是有意的?！?

「咱偌大候府還能缺個瓶子么！你若是想用，我從房里給你拿個來便是了?！?

福來正被我訓得直冒汗，見有人幫他說話，頓時感動的兩眼泛起淚光：「謝謝大公子！」

我煩悶的搖頭，大哥都開了口補貼給我，我這個做弟弟的再糾纏下去反而不好。

讓嫡母知道了，又要數落我不敬兄長。

何況，我也是真心敬重這個哥哥，他說什么我都會聽。

我正要咽下這個啞巴虧，一段記憶卻突然涌入我的腦海。

2

我和程景都是候府兒郎。

程景為嫡，我為庶。

姨娘很早過世，所幸候府子嗣不多，只我們兩人。

我也聰慧，頗得父親看重。

但我深知自己幾斤幾兩，知曉這候府日后都是哥哥繼承，故而緊緊討好嫡母、父親，維持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程景生來高貴，嫡母也出身大族，膝下只有他一個孩子。故而府里什么好東西都會送到他跟前，都先緊著他用。

程景挑剩下的才會隨手扔給我一兩件，還要我感恩戴德的用。

初入學堂時，我愛不釋手摸著從未見過的雪白宣紙，程景卻望著窗外好奇牧童搖頭嘆息：「可憐稚子，小小年紀就要為家分憂?！?

說罷將我倆的宣紙盡數給了小童。

「拿去吧。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小童千恩萬謝的走了，同門紛紛贊揚哥哥高義，是世間君子。

我呆呆想著剛拿到手還沒摸夠的宣紙，只覺心中委屈又可惜。

這些程景房中應有盡有的物件，我卻是第一次用到，就被他全送出去了。

明明牧童就算拿到宣紙也不會用它習字。在我看來，哥哥若是真心疼他還不如拿些銀錢。

程景看出我的不樂意，又是一陣搖頭嘆息：「咱們只是少了一天的用具罷了，卻能救那孩子一輩子！」

「二弟，讀書可要心系蒼生啊！」

一番話就連夫子都連連贊嘆，念我倆沒了用具，便免了一天的功課。

還親自去候府，表揚我們的行為。

夫子為了不顯偏頗，把我的功勞也算上了。

這本是件好事，可嫡母聞此不樂意了。

我區區庶子，能與哥哥一道上學已是恩典，怎么還敢搶哥哥的風頭！

第二天，程景桌上又擺上一摞上好宣紙，我前面只有粗糙草紙。

這次程景又來勸我：「莫要因為用具不如別人就傷心，重要的是學到什么，不是這些外用的東西?！?

可他自己用著好的，從未提過要跟我一些。

年幼的我還畏懼嫡母，不敢與程景爭論，只得唯唯應喏。

這讓程景名聲更響亮了，不僅菩薩心腸，還能教育庶弟，真真名士風范。

然而，程景高潔了，不光彩的就只能是我。

候府看著氣派，卻連年走下坡路，連著兩年入不敷出后，嫡母命我棄文從商。

「一個庶子，還敢肖像當清貴朝臣？」

嫡母輕蔑地一句，改變了我的命運。

反正我的名聲也不如程景，不學便不學罷。

從此候府少了一個讀書優異的兒子，多了個在外打拼的商戶。

我雖不滿嫡母決定，卻也懂得一家好才是真的好，這些年全心全意為候府著想。

程景上學一切用度都是我包攬，候府用度都是我補貼。

生生在落敗的候府中養出了程景這個清貴公子。

穿的綾羅綢緞，吃點山珍海味，買張紙都要買最好的。

可程景是怎么回報我的呢？

好景不長，候府卷入黨爭，被人誣陷與歹人勾結，謀財害命。

全家流放出京，永世不得回。

貴公子跌入塵埃，許多文人墨客紛紛扼腕嘆息。

眾人只能看見程景的可惜，無人在意我這個小小商人的付出。

然而，在出京的路上，程景遇見一名孤女，執意要帶她一起走。

那女孩生的美極了，滿身污垢都難掩麗色。

可我覺得不妥，好言規勸此行本就因勾結歹人流放，實在不易多事，給她幾兩銀子也就算盡心了。

可程景怒斥我：「你怎的這般心狠？一名女子行走荒野，你要我眼睜睜看她去死嗎！」

程景的決定父母一向支持，我也只得作罷。

果然如我所料，半夜我們就遇上了盜賊，全家被俘。

那孤女搖身一變，成了大當家的妹妹。

因為我的阻攔，她記恨上了我，用指甲劃花我的臉，要把我拉去喂狗。

我向程景求救，他卻揉著眉心嘆氣：「都是你非要說那些重話，才叫姚娘子如此記恨你，你去乖乖道個歉，也就免了這殺身之禍。」

我驚慌道：「盜賊要拿我立威，怎可輕易饒我！大哥，你去說我們愿將所有財物獻上，才可有條生路?。　?

程景卻甩開我的手，站起身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一個道歉而已都不愿，叫姚娘子如何不怨你！這般固執，真是寒了我的心！」

我被拖走，程景充耳不聞，頭都沒有回。

在被鞭打的那個晚上，我無數次祈禱程景能沖進來救我。

可他淡然處之，完全不出手。

直到天亮我都沒有等到人來，死在腥臭的地牢里。

死后尸身被過去喂狗，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我死后，姚娘子感動程景一心維護她，竟要招他做上門女婿。

程景變成盜賊幕僚，深得盜賊兄妹器重，自然不去流放，拿我留下的錢財上下打點瞞天過海，候府一家就在此安頓下來。

沒想到我居然會重生！

3

前世，程景說讓我饒了這小廝福來一回，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忍了。

記憶歸位，我冷笑著一腳踹翻了福來：「吃里扒外的東西，別忘了誰才是你的主子！」

上一世我饒了福來，福來卻去感恩程景，從我這里拿了不少好東西孝敬他。

而程景，表面上說的好聽，實際就是偷走我寶瓶的賊！

程景路過我家門，見看門人冰天雪地還要守在門前，于心不忍。

他見福來正巧不在房中無人看守，順手從我房中拿了件看起來值錢的物件，轉手就給了看門人。

那物件就是我的寶瓶。

「老人家，快拿去買壺熱酒喝了暖暖身子吧！」

程景笑起來，俊美如天神。

看門人自然千恩萬謝的走了，又在外多多宣揚，給程景的菩薩心腸多添一筆。

如果被送出去的不是我的寶瓶，我也要贊他一句好心人。

可現在我只覺不公，程景憑什么拿我的富貴去換他的好名聲！

福來伏在地上不敢再說話，生怕再惹了我不高興。

程景見一向敬重他的我如此動作，面上有些尷尬：「二弟，事不至此！」

我道：「大哥，你可知道我那寶瓶何等來歷？價值千金！別說十個福來，一百個福來都抵不上！」

「什么！」程景面露震驚，顯然也被這價值驚到了。

我又冷聲道：「福來，你若是想不起那賊人，可別怪我不顧主仆情分，把你扭到官府去！」

程景微微皺眉：「說不定只是別人順手用了，怎么就成賊人？」

我道：「不告而取，可不就是賊！」

程景嘴唇抿起，不說話了。

而福來被我一通嚇唬，身子抖如篩糠：「小的、小的想起來了！下午只有大公子來過，還去看了門口的張老頭！」

程景身子一僵，震驚的看著福來：「你，你怎的能污蔑我，我平白拿一個瓶子做什么！」

上一世，福來感念程景為他出頭，將此事瞞的死死的。

我也是在當鋪偶然看見寶瓶，才慢慢查出真相！

可如今得知寶瓶價值，借福來十個膽也不敢再瞞，生怕我要他來賠。

倆人自然也沒有了前世的互幫互襯，在我面前爭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