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花現在也是見過大錢的人了。

飯館每天按20元收入算，不算純利潤，一個月有600左右的收入，拋去銀行貸款，日用成本，按一般算，也有300左右的進賬。

問題是，個體飯館很難一直持續很高的營業水準。

這年頭下館子的人少，一般人不是逢年過節很難下一趟飯館，悅賓飯館又在縣城里，能持續火熱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張桂花被兒子說動想去燕京，也有這個原因在。

趁傍晚飯點左右的時候，方兆中到悅賓飯館溜達了一圈。

里頭加了幾張桌子，現在大概能容納二十人左右吃飯，但吃飯的顧客并不多，僅有零星幾位，另一邊則坐著幾個喝茶看報紙的年輕人。

是比開業的時候慘淡了點，但維持基本收支問題還是不大的。

晚上，方光潔回了一趟內燃廠大院。

她手里拿著一個包袱，里頭一整套中山裝整整齊齊疊成了豆腐塊，另外一個小布包里包了些文具。

“你姐夫說，之前和你沒怎么交流過，也就在婚禮那天寒暄了一兩句，知道你要高考了，準備了點文具，然后是一套中山裝，我倆一起去百貨買的。

他說，以前見那些大學生，要么就是穿軍綠色的人民裝，要么就是穿中山裝，你是搞文藝的，穿中山裝好，取個好兆頭的意思?！?

方光潔結婚之后，整個人儼然多了些成熟婦女同志的風韻，說話更輕更慢了，耐心也更足了。

方兆中一臉八卦的問她：“姐，姐夫對你是不是挺好的？”

方光潔面色微紅：“我和你說正事呢！怎么扯他身上去了？”

“這衣服文具都是姐夫送我的，出于禮貌，我也得問兩句才行??！”

方光潔替他把中山裝打疊好了：“他對我挺好的，只是……過陣子他要上京去了，說是廠里有幾個上京學技術的名額，是當初天津內燃廠還有首都電子幾位老同志開的班，響應制造政策的?！?

這時候工業內需很大，本領過硬的技術工人各地都缺。

像昌北內燃廠這種處在帝都輻射下的工廠，里頭的老師傅加上新年輕技術員，加在一起都不超過十個手指頭的數目，更別說其他偏遠地區了。

“這是好事兒啊，且不說進京學習以后能不能提干，要真成了技術員，工資就得往上加??！”

“我倒是不大想他去?！?

方兆中聞出了點新婚小情侶難舍難分的意思：“舍不得？”

方光潔揚手給他來了一下子：“你姐我是那種人嗎！我是怕他到時候進京真學成了，就得外派到偏遠地區去了。”

這話倒是，一般年輕技術員能留在家鄉的不大多，國家各地的確缺人才，再則，就算為著日后提拔寫簡歷，也得外派去歷練三四年。

黃軒和熱依扎主演的那部《山海情》不就講的這故事么？只不過那時候是九十年代，且西海固這地區飛沙走石，更加艱苦，但本質是不變的。

文藝作品是文藝作品，現實是現實，縱然電視劇里的主人公多么正氣凜然大公無私，但現實生活里，誰想外派到偏遠地區去？

這和上山下鄉知青插隊不一個道理么？

“這得是多久以后的事兒呢，你這是杞人憂天！”方兆中安慰她道：

“先不說學習技術這一項，少則大半年，多則兩三年，真想要外派，你也得有外派的本事對不對？

指不定咱姐夫被哪位老同志看中，就留在燕京，或者調去天津了呢？這也說不準啊！”

方光潔聽了弟弟一席話，心頭豁然了一點：“害，你說的也對，我這都是白操心，且遠著呢?！?

話都說到這了，方兆中索性提起今天和張桂花說的那一茬。

“你說，媽要是把飯館開燕京去，姐你怎么看？”

說著，方兆中把今天下午那一席話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

方光潔思索了會兒，又笑道：“要是你姐夫進京的時候，媽也進京了，那也好，你又在燕京混了好幾個月，咱一家都有個照應。只不過這樣一來，我服裝廠這工作可能要辭了。”

工人飯碗這年頭是很穩定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穩穩定定工資拿到退休沒什么毛病，工人地位又高，在小縣城里無疑是香餑餑。

不出意外，肯定是會出意外的。

八十年代末掀起全國性質的下崗潮，各地紛紛裁人，方光潔那時候也要三十多快四十歲，這服裝廠工人的飯碗能不能保住還真不好說。

1999年春晚上有部小品叫《打氣》，黃宏在里面有句臺詞叫“工人要替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當時就引起了不小的矛盾。

“我覺得辭了沒什么不好?！?

方光潔扭頭看他，玩笑道：“我辭了喝西北風，你來給我出生活費呀？”

“養個人有什么難的。”

這句話剛出，方兆中心里暗罵了句真他媽爽，還得是兜里有錢，底氣就硬，說話也順暢，再也不用像蹲旱廁似的早晚便秘了。

“但我這話是認真和你說的?！彼^續說道：

“媽如果真要進京開飯館，你和舅舅舅媽還有老媽四人，操持個小飯館還是能行的。

從個人方面看，姐夫到時候也要進京學習，你們新婚燕爾的也不用分居兩地。

再則呢，我不太看好服裝廠這工作?！?

方光潔道：“喲！現在奔赴了文藝戰線，服裝廠都看不上眼了嘛！”

“我不是這意思?！?

方兆中當然不能說未來十年后有下崗潮，你這服裝廠本就不是什么大工業單位，廠子到時候裁不裁都是兩說。

他思考了會兒，斟酌著說：“我是覺得服裝廠未來說不定要改組，到時候職工還得分配工作，要是那樣，還不如現在進京呢。

到時候我在電影圈和文藝圈混出名聲了，自個兒開個公司，就讓你來給我做算賬的，這不比服裝廠好多了！”

“還開公司呢，開什么公司？電影公司？就你敢想！”方光潔收斂了打趣的笑色：“但我覺著，媽上京開飯館這事兒，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