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中從床上轉醒的時候，天色已經亮起，太陽穴還殘留著酒精作祟后的微微隱痛。

奇怪的是，他好像完全不記得自己昨天怎么回到202房間的，只記得昨天夜里在人文社門口的時候，差點摔個倒栽蔥的自己被一位女同志扶住了。

方兆中記得，那是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就像……夜里的貓頭鷹似的！

難道是那位女同志送他回來的？

掀開被子，襯衫，褲子一應俱全，連鞋都沒脫。

方兆中松了口氣，還好，底線沒被突破，陣地依然堅守。

這時，宿舍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請進！”

門把手動了動，屋門輕輕開了一個小縫兒。

“那個，現在方不方便進來？”

方兆中下床給自己倒水，保溫瓶里滿滿一壺，倒進搪瓷杯的時候還殘留著一點溫度。

他被門外的問話逗樂了：“這有什么不方便的？”

“沒有女同志在？”

“哪來的女同志？”

這下屋門徹底開敞亮了，馮既才同志背著手走了進來，邊進還邊打量一圈，像專門檢查私人作風的領導。

“方兆中同志，你這作風問題可得注意注意了啊！雖然年輕的男女同志在談感情的時候打的火熱，但也得注意影響！”

瞧馮既才這小調調，他莫名想起了武林外傳里的邢捕頭邢育森，小東北口兒如出一轍，就差沒用上盆腔共鳴了。

“哪來的女同志，你這分明是捕風捉影嘛。”

馮既才臉色一板，“嘿”了聲：“還想否認犯罪行徑？咱們樓里好幾個同志都當了目擊證人，王衛國同志就是其中之一，他昨晚還見義勇為地扶了你一把！”

說到這里，馮既才站的近了近，壓低了聲音：“今兒早上，老王同志和我說，那位女青年長得倍兒漂亮，那張鵝蛋臉相當秀美，身段兒像是學過舞蹈的，你小子可有福氣！”

方兆中立馬舉起雙手：“別！我真不認識你口中那女同志，我壓根就沒見過這人啊！”

“不是，兆中同志，你這就沒意思了，談對象是好事嘛！你這年紀正是要結婚的時候，有什么可藏著掖著的？”

“不是，我真不認識！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就讓《風聲》立即被查封！”

這對文人來說算是毒誓了，馮既才見狀，也收起了玩笑的意思，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異口同聲道。

“把老王叫過來！”

王衛國火速被兩人“請”到了202做客，方兆中把前因后果，連同在昌北縣喝喜酒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王衛國，即路遙同志，這時候也有點糊涂了：“我真不道啊！昨晚上我寫東西卡殼了，下樓正準備溜溜彎，找找靈感，就見兆中被一女同志扶進來，我就搭了把手而已！”

方兆中連忙追問：“那位女同志說什么沒有？”

王衛國想了想：“當時我問她是不是你的家屬，那女同志就笑了笑，也沒說話，我以為是默認的意思呢！

我和她把你扶進房間，那女同志問我水房在哪兒，給你燒了壺水來著。

都這場面了，我總不能當電燈泡似的多待了吧，趕忙走了，我還尋思給你留個二人世界呢！”

這下三人都沉默了。

終歸還是更有閱歷的馮既才同志先開口：“既然兆中說不認識，又是晚上在人文社門口遇見的，咱們推理推理，誰會大晚上來出版社呢？

咱們首先可以排除的是，這位女同志肯定不是燕京文藝圈的人。”

老王同志點了點頭：“這話我同意，燕京文藝圈的人，至少文學圈里，凡是和人文社往來密切的文字工作者，傳達室的門衛大爺肯定是認識的，何況這年頭文藝圈的女同志本來就不多。”

馮既才說道：“老王分析的正是我想說的。

另外，這女同志肯定也不是報社、或者其他雜志社來他談事的工作人員。如果是這些人員，只需要在傳達室亮明證件，經門衛大爺登記，就能直接進社里來了。”

幾人把燕京文藝圈排了個遍，還是沒什么頭緒。

“哎，你說會不會是喜歡看兆中文章的女讀者？”

“這倒不是沒可能！我聽說以前如今《收獲》的李主編，在寫愛情三部曲的時候，就有女讀者找上門去的，據說還是一段浪漫故事呢。”

方兆中趕緊把兩人轟了出去，還202房間一片清凈。

既然找不著，那就暫且不找了，反正他沒丟什么東西，也沒什么意外發生，指不定就是人看自己喝醉了，好心攙了一把呢？

往往越簡單的事情，就容易被想的復雜；越復雜的事情，本質就越簡單。

所以不等式成立：事情越簡單，事情就越簡單。

方兆中去水房洗漱了一番，換了套干凈衣服，續起了當時在昌北一閃而過的念頭。

昌北縣城還是太小了，悅賓飯館真想要發展，還得上京才行。

要像東來順似的，找個地段好的街道胡同，把噱頭做足，食客吸引來店，才能慢慢擴大規模。

不過，怎么把悅賓飯館遷進京里，就得慢慢想法子了。

還有一層，不管悅賓飯館做大還是做小，都得問過張桂花的意思。

按方兆中的想法，他自個兒肯定是想把飯館辦成大酒店的。

畢竟這個年代正是風口，自家的悅賓飯館又是全國第一家個體飯店，還上過兩回晚報和日報，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

指不定八九十年代以后，還能開成全國連鎖，未來自個兒的孫輩還能代替思聰呢……

方兆中越想越樂，決定下次再回昌北的時候，好好做做張桂花的思想工作。

就在他經過傳達室的時候，門衛大爺樂呵呵地叫住了他。

“小方同志，你對象今兒沒來？”

對象？那位女同志？

方兆中想到了什么，隔著窗戶問門衛大爺：“大爺，她昨晚在這兒等人的時候，都和您聊了些什么？”

他巧妙地把“女同志”仨字換成了“她”，以便從大爺嘴里套話。

“她說她叫龔雪，要上北影廠試鏡，昨晚上剛到燕京，特地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