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看向那些陶塑。

說實話，他看不出什么特別的。那是些外形有些笨拙，實在稱不上好看的東西，上頭用紅色的涂料畫了些意義不明的花紋。

林頓覺得，這些陶器和他前世在地球上看到的區別不大。至少在他的眼中，這些遠古時代人類的作品，基本都大同小異。

西諾薇卻很認真地盯著它們。她突然抬起頭，一雙大眼睛有點像貓一樣地微微反光。

“這么厚的陶壁……這好像是希諾人的風格？”

希諾人位于東女地北方，是若干大島和許多零碎小島所組成的，和東女大陸勉強連接在一起。那里算是比較寒冷的北境了。

布朗迪教授吃驚地看向了西諾薇。

“啊，確實，確實如此……”

他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女士一眼就認出了這些陶器的血統。平心而論，這挺不容易的，得很有些專業儲備的人才能做到。

他本來以為，這位小姐只是附庸風雅，一時的心血來潮，才想要來看一看這堆埋在土里幾千年的老玩意兒。但沒想到，對方真是抱著嚴肅的學術態度來的。

他忍不住看了幾眼西諾薇，又看了幾眼林頓，嘟噥著這小子從哪里認識來這么位既博學又美麗的小姐。

林頓感覺到了布朗迪教授的目光，他只好無奈地聳聳肩膀，示意自己完全不知情。

就聽西諾薇好奇地發問了。

“布朗迪教授，您覺得，這些是怎么會出現在灰海地的呢？”

林頓注意到，她的語氣和神情，隱隱有些激動。

說起來，林頓也對這問題有些好奇。畢竟嘛，灰海地在西南，希諾人在北方，相隔很遠，還有大海阻攔。很難現象，幾千年前，灰海地會出現希諾風格的陶器。

“好問題。”布朗迪先生習慣性地贊揚了一句。“我們發掘出這玩意的時候，就覺得它可能價值非凡。大伙總是覺得，灰海地發源的眾多民族，拒絕接受新鮮事物是自古以來的。如果能有文物證明，他們幾千年前就開始遠航冒險，那將是劃時代的發現。”

西諾薇越發瞪大了眼睛。林頓注意到，她不為人所注意地悄悄拉緊了自己的裙擺。

“但是，”可布朗迪先生卻話鋒一轉。

“隨著那處遺址的繼續發掘，我們挖出了更多希諾風格的器皿，甚至發掘出了西諾風格的船只。事實證明，并非灰海地人遠洋貿易，拿回來了希諾人的造物，而是希諾人在灰海地建立了一個殖民據點。”

西諾薇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她勉強擠出笑容。

“謝謝您的介紹。”

可她分明顯得失落。

林頓注意到了這點，心中若有所思，隱隱有了些猜測。

但他沒有說話，而是跟著西諾薇和布朗迪先生繼續順著展覽格移動。他們停留在了一堵巨大的石碑前。

這面碑坑坑洼洼的，早就看不清字了。不過刻出的壁畫依然是依稀可見。

“這是……”西諾薇再次瞪大了眼睛。

“阿雷克賢哲講學？”

阿雷克賢哲是灰海地人中的一位先賢，生活在大約4000年前，至今依然對灰海地發源的各大民族有很深的影響力。他流傳下的《書卷二十五篇》雖然殘缺不堪，但僅剩的部分，都被灰海地民族奉為經典，引為權威。

“這是已經流失的書卷內容嗎！”

她再次激動起來，幾乎趴上了玻璃柜子，使勁往里頭瞧，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那副壁畫中的最上面，是一個比較大的人，再下頭是十個小一些的人，再下頭則是一大群密密麻麻的人。

“你就這樣看，看不清的。”

布朗迪先生輕輕咳嗽了一聲。他開始喜歡上這個姑娘了。呵！這種求知欲，真不錯！要是她愿意來報考……

他搖了搖腦袋，又瞥了眼林頓。他深切覺得，一段時間不見，這小子長本事了，哪找來位這么有求學意識的姑娘？

“其實吧，這些字雖然模糊，但我們放大比對后，還是復原了一部分。”

“我可以冒昧請問內容嗎？”

西諾薇轉過頭，誠懇地看向布朗迪先生。后者卻又哈哈一笑。

“當然可以！但你問這個沒什么意義。因為復原出的東西，和書卷第十二篇流傳下來的內容一模一樣。”

西諾薇肉眼可見地再度失落起來。

《書卷二十五篇》的第十二篇被認為是最重要的一篇。雖然這篇也有殘缺，但在這卷里，阿雷克賢哲授予了自己的十名學生引領民眾的權力。傳說中，那十名學生開始廣泛收徒，并賦予他們的學生同樣的傳道與引領的職責。最后，這些學生們，和學生的學生們，以及再之后的學生們都成為了不同層級的長老，灰海地諸民族也紛紛建立了一層又一層的長老制度，由那些名義上淵源至阿雷克賢哲的長老們掌握大權。

可以說，如今在灰海地眾族中依然掌權的長老，他們的權威合法性就源自于《書卷第十二篇》。

西諾薇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那殘破的石碑。石碑上，那個大大的、端坐著的身影被風吹得幾乎沒了頭，看不出一點兒威嚴和神圣。而那幫小一些的人，被畫得歪歪扭扭，凌亂滑稽，仿佛在搖頭晃腦。可它們一層層，一層層，又好像是一層網，密密麻麻地爬滿石碑，讓西諾薇感到窒息。

她突然生出了一種沖動，想要一下子把這個石碑砸毀。

林頓注意到，在這密閉的空間里，失控能量突然有了明顯的升高。

他有些擔心會出問題，下意識逼近了幾步，擋在西諾薇和布朗迪先生之間。但好在，沒過多久，這陣失控能量就重新消散了，西諾薇也恢復了平常的狀態。

她繼續像之前那樣，禮貌地、溫文爾雅地、不急不緩地跟隨著布朗迪先生，認真聽他的介紹，認真觀察玻璃罩子中的文物，并時不時提出一兩個很有見地的問題。

很快，他們就把整間屋子都繞了一圈，西諾薇也沒有再出現什么特殊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