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多“啪”地一聲，就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眾人聽到了他那番話，又看到他這樣的動作，紛紛吃驚，一齊向他望了過去。科拉多見人們都看向他，心里頭不免有些得意。就見他揮了揮拳頭。

“朋友們！大家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最誠實不過，從來不說謊話。我們西境人都是很誠實的，不像黑城這里的人。我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兒的人啊，太虛偽，整天喜歡騙人。”

人群里有幾個點了點頭，他們由衷地贊同科拉多的論斷。但也有幾個搖了搖頭，看起來，他們有不同的想法。麥克皺了皺眉，慢慢喝酒，準備聽這個科拉多怎么說。

“誒，我剛剛有點扯遠了。”科拉多喝了口酒，摸了摸下巴，突然哈哈一笑?！翱窗?！有幾個朋友點頭了，看來他們是贊同我說的話?！?

他說起話來，有著西境人特有的那種慷慨激昂。

“誒，有些話，你們這些人不敢說，但我這個實誠人敢說！諸位啊，有些人口口聲聲告訴我們，咱們這日子，在當初那場‘革命’后越來越好了?？纱蠹艺J真想一想，咱們的日子真的變好了么？”

他這話一出來，人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表情各異。

“諸位！”

科拉多很激動地拍著自己的胸脯。

“我是有點歲數(shù)的人。我知道，那場所謂的‘革命’發(fā)生前，大家是怎樣生活的。有的人告訴你們，那時候，大家都是貴族的奴仆，都被任打任罵，搶走所有的財產(chǎn)，我告訴你們，這都是扯淡！”

他說到這句話時，臉孔漲得紅通通的，本就聲調(diào)更為起伏的西境口音，也越發(fā)高亢尖銳。

麥克又抿了口酒，臉上看不出神色。

“我來告訴你們吧！那時候，人們是怎樣生活的。”科拉多一仰頭，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個精光。然后，他在酒精的刺激下，吐出一個大大的酒嗝。

“貴族們，他們其實是仁慈的。又或者說，他們其實是偉大的。我這話，或許有些人不愛聽，因為你們都被現(xiàn)在的政府欺騙了！我告訴你們，為什么他們是偉大的？因為他們有道德！他們是虔誠的有道德的人！他們知道，他們應(yīng)該保護好他們的子民，這是他們的義務(wù)！而現(xiàn)在的那些工廠主呢？他們有道德嗎？他們沒有，他們壓根不在乎咱們，他們只想把咱們榨干了換成他們的銅板！他們讓民眾的生活比王國時代差了很多！”

有幾個最年輕的人一臉欽佩地聽著，甚至還有一個搬了把椅子，擋在酒吧的大門口。

麥克慢吞吞地把酒杯放在桌上，冷著眼看科拉多表演。

就聽科拉多繼續(xù)說道：

“在貴族們治理的時候，他們會在重要的節(jié)日帶著肉，送給我們這些領(lǐng)民。他們還會在我們生病時免費幫我們找醫(yī)生，會在我們迷茫時嚴厲又不失溫和地引領(lǐng)我們。他們甚至?xí)屗麄兊墓そ硯臀覀冃蘩矸课?，會在饑荒時主動發(fā)放賑濟。在那時候，我們只在個別季節(jié)較為忙碌，而且一般不會超過六小時一天。其他時候，我們會喝酒，會聚在一起跳舞，會互相講故事。我告訴你們，那時候的日子比現(xiàn)在好過多了！”

說著，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喂，你說，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那年輕人正聽得入神，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指了一指，愣了一下，下意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嗎？”

他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誒！對了！”

科拉多滿意地點了點頭，雄厚又略顯尖銳腔調(diào)的聲音越發(fā)澎湃。

“我是實誠人，說的那當然有道理了！誒，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之前的貝爾王國，那可好極了，如今卻變換了世道，你說可惜不可惜？”

那年輕人這次毫不猶豫了。

“可惜！”

“誒，這就是聰明孩子！很容易領(lǐng)悟！”

科拉多再次點了點頭。他又端起他的杯子，滿滿地朝嘴里倒了口酒，然后粗聲粗氣地喝罵了一句。

“他媽的！”

也不知道，他在罵什么。

但他這句罵聲卻迅速點燃了那幾位年輕人火熱的情緒。他們跺著腳，也狠狠拍著桌子。

“他媽的！”

“可惜?。　?

“倒不如讓貴族們回來！”

“當然要讓他們回來！”

“也就他們是關(guān)心民眾的！我早就聽說了，他們是真的有貴族精神，懂得善待子民的！”

他們的這種情緒并非突然生成，而是由來已久。他們早就聽說過類似的說法。甚至于可以說，懷念舊貴族，鄙夷共和政體和當今的工廠主，幾乎在年輕人里形成了一種時尚。這些年輕的身體和頭腦充滿了熱情澎湃，他們早就憋著一肚子火了！他們厭惡繁重的工作，厭惡為了謀生不得不每一分每一秒地提心吊膽不敢松懈。他們帶著充滿粉紅色泡泡的少女眼鏡審視舊貴族們，審視那段被視為帶著溫情脈脈的歲月。

至于那粉紅色泡泡的背后是否是血污，他們并不是很在乎。

他們只是想找到發(fā)泄口。

此時此刻，他們興奮于又有一位知音者如此“勇敢”地表露出他們的想法。他們當然地激動起來，將科拉多視為值得崇拜的英雄。

“放屁！”

可這時，又有一個杯子被用力摜到了桌上，連里頭的酒都噴灑了出來。一同響起的，是一聲怒吼。

“真是放屁！”

人們嚇了一跳，轉(zhuǎn)而望去，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是麥克。

此時此刻，這個曾經(jīng)的水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一面風帆般挺拔高大。他紅通通的臉像古舊的船木，顯得堅硬厚重。

他沖科拉多搖了搖頭。

“我不想冒犯你，但你不應(yīng)該和年輕人說這些欺騙的話語的?！?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像一艘巨大的貨輪，以強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緩緩向科拉多碾壓過去。

科拉多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有些惶然。

“你，你是誰？”

他并不認得麥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