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在昏迷之中不斷陷入光怪陸離的夢境。

他仿佛得到了全知全能的視角，在時間與空間的裂隙之中不斷穿梭著，以雙腳丈量星球，以雙眼觀察星球。

在古老黑暗的年代，人類是蒙昧的，那時的大地上黑暗肆虐，野獸橫行。

這是人類的童年時期，他們像新生兒一樣瑟縮在搖籃床的一隅，小心翼翼而充滿好奇地想著未知的領域探索著。

探索是需要代價的。

山川、河流、沼澤……這些地方都留下了人類的尸骨，他們不屈地站立著，保持著戰斗的姿勢。

如夢魘一般狩獵他們的，是那一個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巨獸。

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的猛獸，每每出世就天下大旱，遇水則竭，遇草則死，人類一年的收成化為烏有，餓殍無數，白骨露于野。

有頭似猿猴，白頭紅腳的異獸蟄伏于玉山，它口出人言，鼓動部落相互征伐，使得天下兵禍連結，民不聊生，自己則借機吞噬尸骨。

有入海七千里，呼風喚雨，掌控雷電的蛟龍，被先民立為神靈，瑟縮在它的圖騰之下躲避風雨。

林九經歷了太多的死亡與迷霧，這片大地的神秘面紗隨著先民們的一個個死去而緩緩揭開，他們以自己的尸骨逐漸繪成了神州的地圖。

知道得越多，就越知道世界的黑暗，人類的渺小。

黑暗時代，拉開序幕……

又是無數的征伐與破壞，終于在最肥沃的土地上崛起了兩個強大的部落，他們在交戰后又迅速結盟，又擊敗了耳鬢如劍戟，頭有角的兵主。

三個部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神州遂歸于一統。

人類開始開發自然，驅逐黑暗。

那一個個神秘的，恐怖的生靈，曾經被當作神來崇拜。

如今它們卻只變成了典籍里一句句“食之善走”，“食者不蠱”，先民們硬生生把那些曾經的兇獸搬上了自己的菜譜！

那掌控雷電，呼風喚雨的蛟龍更是干脆被制成了鼓，成為了先民戰勝自然的象征。

人類昂揚闊步，走入少年。

無數的征伐與血淚，舊的敵人不斷倒下，新的敵人又被不斷樹立。

在無數探索與紛爭之中，有人看見一個身影身騎青牛，所過之處紫氣東來。

于是見者皆拜。

終于，不知從何時起，人類中誕生了屬于自己的神靈。

恰如先民們對抗兇獸一樣，神靈與人類一道，開始對抗邪惡。

這樣的相持，持續了數千年。

有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以刀槍劍戟斬首那不可一世的邪神。

有人頭裹黃巾，代天行事，持劍斬殺那身軀腐化，四肢流膿的黃龍。

這里不斷出現新的黑暗，又被人類使用巨大的代價征服。

頑強不屈，數千年如一日。

他們習武，學文，練法，操兵戈，人盡舜堯。

終于。

黑暗似乎被漸漸驅逐出了這片大陸。

17世紀，又一道龍脈崩殂了。

這似乎和往常沒什么不同。

無非是殺伐與新的秩序。

但當那些異族人頂著漫天風雪進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熱土時，他們驚訝地發現：

這片土地上的黑暗幾乎要被先民驅逐殆盡了。

這怎么行呢？

于是他們揮舞屠刀，化身為新的黑暗。

同樣是17世紀。

舊大陸的另一隅發生著類似的事。

他們創造神，又處死神。

假借神的名義。

只不過他們滿手鮮血之后卻又昂揚地站在無辜死難者的尸骨上，卻又高傲地宣布：

“黑暗時代已經結束了。”

之后就鮮少把人送上火刑架。

但黑暗永遠不會結束。

同樣是17世紀，不過是在新大陸。

土著神和他們的子民哀嚎著，倒在了火槍與大炮的屠殺之下。

黑暗伴隨著開拓者們，來了。

黑暗籠罩了這里。

……

林九入睡時是初春，醒來時已是暮春。

他做了跨越數千上萬年的一場夢，夢醒后悵然若失，明白了自己來到這里的用意。

沒有黑暗，光明就沒有意義。

歸根結底，敵人是人類自己創造的。

如果沒有敵人，誰會膜拜神像呢？

林九的內心陷入了巨大的震動。

所以死亡之主，要以尸體為祭。

所以瑪麗肖一介凡人，獲得了制偶的邪惡法術。

所以女巫沃赫斯能溝通古老的惡魔。

舊大陸被西方舊神以血腥的方式瓜分殆盡，黑暗鮮少顯露，因此膜拜者減少，舊神失去了力量。

他們便將爪牙伸向了這里，假借對抗黑暗之名。

雖然黑暗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畢竟，光明與黑暗是一體兩面。

“養寇自重……”

林九嘴里喃喃道，想到這個詞。

想通了這里的關節，林九心中豁然開朗，許多想不通的事情也都漸漸明了。

林九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骼都咯咯吱吱地作響。

他跳下床，精神飽滿，哪里像在icu躺了兩個月的人。

病房里擺滿了慰問品與禮物，林九看了一下署名，都是小鎮的居民和警局里布萊克的同事，他們言辭尊敬，熱切而崇拜。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房門被輕輕推開了，身穿短裙啦啦隊制服的少女勞麗走了進來。

在看見林九醒來時，勞麗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林，你終于醒了，擔心死我了！！”

林九擺了擺手，阻止過分熱情的少女撲過來。

“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

“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勞麗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你盡管吩咐吧，別說是一件，十件一百件也行！”

“我們所有人，都很感謝你呢！”

勞麗表情鄭重，語氣真誠。

林九眼里有一陣精光閃爍，輕聲道：

“好，有勞你幫我采買一些東西。”

“可能需要開車去城市里的唐人街。”

勞麗點了點頭：“沒問題！”

她甚至沒問林九要買什么。

林九：“請幫我買一些神像。”

“道家神像。”

勞麗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點了點頭。

“林，你是一名使徒，對么？”

“在小鎮居民遭受死亡的威脅時我們無數次寄希望于教堂，但那里并沒有拯救我們。”

“上帝拋棄了我們！”

“反而是你，一個他們口中的異端。”

“如同天神一般從天而降，拯救我們于水火。”

林九聞言暗道：

恐怕不是上帝拋棄了他們，而是這里成為了西方信仰的真空地帶，就如同游離于大江河之外的小水洼一樣。

西方神靈領地眾多，無法面面俱到，死亡之主于是施展手段竊取了這里，想要暗中發展，然而又被林九截胡。

勞麗莞爾一笑：“你放心吧，我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的！”

“包你滿意。”

她絲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了。

林九凝視著勞麗的背影，目光深邃。

就讓星星之火，從這里燎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