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在長廣師兄的口中,知曉了他的過去。
戚長廣出生那一年,先太子因病去世。同年,先皇駕崩,原本門庭若市的太子府,變得十分凄涼起來。他的母親同父親相識于幼時,是青梅竹馬的緣分,感情深厚。父親去世后,她變得消沉起來,對照顧孩兒也毫無興趣,日日在府里醉酒、彈琴,好似在幻影之中能窺得愛人一分蹤跡。一朝失去庇護自己的人,她也從來不知自己能承擔起作為母親的責任。
她是丞相府最小的女兒,在整個上京是嬌寵著長大的。太子勢去,她敬仰的父親做主將自小和她不對付的堂妹許配給了七皇子。幼子年幼,孤兒寡母,如今她方才開始體會到人生中的諸多算計與別離。
直到新皇登基,她開始慌亂起來。聽嬤嬤說,當時戚長廣才將將八個月大,此時她已近半年未曾來看他。那日,她難得沒有醉酒,只是眉眼間的憔悴得好像這日子過了不是六個月,而是有六十年。
“太子妃?”照顧戚長廣的嬤嬤驚訝于她的到來,可是內心卻是十分高興,“您快瞧瞧小殿下,如今都會叫母親了呢?”
她有一瞬間愣住,看著在榻上趴著的孩子。
“是么。”她記得她也曾非常喜愛這個孩子,在太子還未離開她前,他們也是十分幸福的。她也曾抱過他,逗過他,也曾因他的哭聲慌亂,亦會在他笑出聲時嘴角上揚。可是如今,她虛度光陰的日子里,他人登上高位,他們的太平日子,要結束了。
她輕輕地走過去將小小的戚長廣抱起來,他也不認生,對著她咯咯地笑。
“嬤嬤,以后長廣,要托付給你了。”
她內心沉重,太子驟然離世,七皇子奪位,父皇殯天。這大夏國的天,要變了。
嬤嬤不知她說這話是何意,好在此后她也未曾提起,嬤嬤心想許是自己聽錯了也不一定。
此后的日子,她開始振作起來,冷清的府里逐漸出現了歡聲笑語。她每日陪伴戚長廣,聽他牙牙學語,聽到他真的會叫“母親”時她會高興地將他舉起來。
好景不長,新皇登基四月后,終于想起來在這都城內還有一方威脅存在。
又或許,還有少年人的求而不得。
嬤嬤說,新皇開出一個條件。
講到這里,長廣師兄面上依然平靜,只是我分明看得出他眼中地隱忍。
接下來的事大夏國內都知道了,昔日太子妃又嫁他人,入住王宮。如今只剩下,高墻之內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新皇允許戚長廣這個潛在的威脅活下來,作為代價,她再也不能見自己的孩子。
最先的時候,宮里的人們還只敢克扣衣食住行。后來,見戚長廣和嬤嬤無人問津,便開始動些拳腳。
新歷五年春,五谷豐登,祥瑞大夏。上于王宮邀四方諸侯與修士共宴,以祝四海升平之樂。有一諸侯隨身修士在王宮角落扶起了跌倒在地的戚長廣。
后來,這個諸侯在宴會中以極具溢美之詞夸贊了戚長廣天生就是修行的好苗子。他每說一句話,帝王身側的貴妃娘娘臉色就白上一分。
這便是鎖魂鞭的來處。自五歲以來,整整十年,每月十五的夜里,內獄都會有個身影在受刑。
誰也沒有想到,“天賦”竟能讓他承受這么些年。有識才之人,都想有一個這樣的弟子,那定會是修仙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又想到這天家內幕,便只能搖頭嘆氣了。
直到戚長廣經脈盡斷,甚至不如常人,再無任何可能。帝王便將其送至回云宗。
整個云古鎮上的人都記得那天,金衛開道,帝王之攆,是最尊貴的禮節。
從攆內出來的,是一個瘦弱的少年。
他們都說,新皇重情誼,是難得的仁君。
“那,嬤嬤呢?”我問。
“歲月交迭,生命來去,只是去了她來時的地方。”長廣師兄的目光看向了水邊紫蘭花上的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