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陰沓至，落日淡淡的殘照染紅了城墻。

已是日薄西山的光景。

安德魯在十字架上垂著頭，僵硬的身體已結滿血痂。

其余眾人剛剛從色欲的幻境清醒過來，迷茫地看著眼前。

卡西爾緩緩貼上了那枚六階烙印。

這就是墮落的信徒，他甚至能背叛墮落本身。

漆黑無比的烙印毫無阻礙地融入了他的手心，極為霸道地吞吃掉之前的烙印。

“98%......不，99%的適配度！”

超乎想象的適配度讓他的身體戰栗起來，先前因為強行融合低適配度烙印而導致的支離破碎的身軀，此刻如被流水撫過，慢慢被補足了。

血祭飽食讓這枚烙印的品質被推到某個極限，此刻慢慢在卡西爾的身軀化開。

他溝壑般的皺紋褪去，半白的短寸發絲轉為烏黑長發，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從軍、意氣風發的少年。

天地對他的桎梏再為之一輕，如今不過薄薄一線，來自生命層次的躍遷帶給他遠超俗世的歡愉。

他發出一陣狂笑，聲音里透著一股肆意妄為的無忌，乃至于蔑視了。

數十年來摸爬滾打的屈抑此刻在他止不住的笑聲中被完全釋放了，眼淚從他顫抖著的臉龐上滾落。

六階！

【墮落的真諦】

帝國的七階戰力皆被拖住，如今他身處邊境，無人能夠審判他的罪孽，無人敢數落他的叛逃。

說什么回到王都就是一條康莊大道，帝國根本拿不出高適配度的六階烙印。

只有他知道，在吸收前幾枚烙印后大難不死的他的身體，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失去了進一步的利用價值。

就算那些老爺們肯大發慈悲施舍他一枚六階烙印，他的身體也會在吸收的時候立即崩壞。

可如今他以平庸的籌碼通吃了所有人。

他的前途一片大好，自然可以在‘宴會’上轉投陰影側更高序列的神靈。

卡西爾完全清楚，這些陰影側的神靈向來是不對付的。

他心情大好，環視起眼前眾人。

觀察失敗者臨死前的掙扎姿態，是這場晚宴的餐后甜點。

沒有哭泣、沒有咒罵，甚至連憤怒也無。

也不是飽受痛苦的麻木。

靜。

所有人如出一轍的平靜。

莫名的情緒開始在卡西爾心中蔓延。

不可能，體內新生的六階力量是那么的真實，就算自己還是五階時都不會被他們傷到。

他很確信自己只要輕輕一擊，就能把眼前這些砧板上的蟲子打為齏粉。

你們，為什么不求饒？

最上方的十字架輕微地動了。

死尸般的安德魯抬起頭，緩緩睜開眼。

那是一雙怎樣疲憊的眼睛。

是啊，饒是他卡西爾的意志，在直面那樣的折磨后只會被沖擊得更為消沉吧。

他不知道，‘色欲’的蠱惑完全不對安德魯起作用。

只一剎那，金發的青年回過神來，他的眼神兀地靈動起來。

那眼神灼灼地盯著卡西爾，似乎在笑。

無名的怒火在卡西爾的腦海騰騰而起，凄厲的黑光凝聚，毀滅般的氣息籠罩了一切。

安德魯笑了。

“消耗。”

“喀！”

卡西爾激蕩的魔力忽然不受控制，渾身血液如凍結般凝滯了。

額間純黑的烙印先是破開針刺般的白色小點。

然后以此為中心，一道道純白色的裂縫迅速蔓延開來。

卡西爾的心跳在這一瞬停止了，他呆呆地望著那枚處心積慮換來的烙印。

如破殼般，它漆黑的部分完全崩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圣潔無比的純白烙印。

“嗡——”

它撒播下的光輝完全覆蓋住了卡西爾，霎時使其不能動彈了。

它緩緩飛向卡西爾。

“不......不，不！”

卡西爾唯一能動的臉龐做出了他這輩子最為復雜的表情動作。

他的牙齒咬破了舌頭，鮮血從瘋狂開合的嘴唇中擠壓出來，他的眼球凸出，驚恐地看著那枚越來越近的烙印。

只有他知道這枚烙印的適配度有多低。

那枚烙印很輕易地溶入他的身軀，平靜地像是連一滴水花都沒濺起。

他如一根羽毛般輕輕飄起，簡潔的花紋從他的背后亮起，將他整個人包裹住。

潔白的火苗從烙印進入的地方冒出，然后是一場盛大的燃燒。

白色的光輝在他體內橫沖直撞，積年的創傷如廢墟般轟然崩塌，他的身體立即如奶油般融化掉。

再看時，什么神靈，什么六階，一切也無了。

只剩空氣中彌漫著的香甜血氣。

地上的人群率先打碎了早已黯淡的鎖鏈，一齊接住了從上空墜落的三人。

雷鳴般的歡呼聲爆發開來。

“放開，我能自己下來！”

凱蒙笑著罵道，底下的二階三階卯足勁將他們拋起又落下。

只有安德魯是真正的累了，精神在下落間慢慢地沉入心底。

“別拋了，安德魯被你們摔死了！”

哈姆第一個瞧見，聲音一下子高了八調。

他趕緊喝止了眾人，將安德魯輕輕放下。

朵耶爾也下來了，僅剩下的魔力全部化作碧藍色的波濤，柔和地覆在安德魯安靜的面龐上。

“他只是太累了。”

安德魯一人幾乎承擔了大半的壓力，這才讓凱蒙和朵耶爾還有力氣站著。

眾人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才覺得恍如隔世，短短幾小時感覺都要比坎坷的前半生還要漫長。

“我們沒死啊，大校。”

凱蒙衣衫襤褸，從哈姆袋中搶過一支香煙，然后點起。

橙紅色的火光搖曳。

魔法屏障依然完好，先前那樣洶涌的大海也歸于平靜，沒人敢相信這里曾經爆發了六階的戰斗。

“我去把那些人喊回來。”

“真沒想到，我們居然贏了。”

凱蒙的聲音也變得很輕，隨即飛入高空。

朵耶爾守在安德魯身旁，對四階潮汐族雷恩開口道：

“你們先回海中整備吧，支脈可能要遷徙了。”

“朵耶爾大人，要我說，咱以后就跟著安德魯大人混吧。”

“只要，您把他拐到海里來......”

朵耶爾一杖砸在他頭上，雷恩吃痛，哄笑著和潮汐族回到了海中。

潮汐之心還盤踞在安德魯手腕的鐲子上，眼看拿不下來了。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