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內(nèi)的老張看到飛機拔槍，感覺事態(tài)似乎有些失控，心中思索一番，最終還是推開玻璃大門，快步走到林懷樂身旁，低聲勸阻道：

“懷樂，沒必要搞得這么大吧？一兩個人的流血事件我還能幫你處理一下，你把事情搞大，警視廳那邊你要怎么交代？”

老張話頭一頓，看著對方兇厲的眼神，鼓起勇氣地說：

“退一步說，你是不是應(yīng)該先查證一下，這大胡子到底是不是水心會的人。萬一先斬后奏，惹怒了日本鬼子，到時候上街拼命的還不是咱們?nèi)A人兄弟？你說是不是？”

老張面對林懷樂，也只能扯扯各方虎皮和華人名頭來勸阻一二，冀求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可不希望退休前的這段短暫時間，看到華興和水心會發(fā)生大規(guī)模沖突。

現(xiàn)在就是穩(wěn)定壓倒一切，待我老張明年一月份正式退休后，你們打出狗腦子我都不看一眼。

林懷樂再次換上笑瞇瞇的面具，對老張的勸阻不置可否。

他丟給飛機一個眼神，自己則拉著老張走到一旁，拿著電話撥打號碼。

周奇腳步微挪，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林懷樂對著手中的大哥大說道：

“喂？倉田峰太郎嗎？好久不見，你們最近收了一個花臂大胡子嗎？叫什么小竹一木來著。啊，最近沒有收過人是吧？”

他把大哥大遞給老張，老張連連搖頭擺手，不停做著ok的手勢，表示自己相信。

樂哥笑笑拍了拍他肩膀，繼續(xù)跟倉田峰三郎通電話：

“哦，這個小竹打著你們名號，過來我們中華街鬧事而已，沒事啦，我?guī)湍憬逃査幌拢?，行，等下過去跟你喝兩杯。”

掛掉電話，林懷樂饒有興致地看著老張。

老張試探性地問道：“既然他們不是水心會的人，也沒傷人搶錢，念在初犯，打一頓就好了，剁腳的事就算了吧？”

林懷樂聽后，面色有些陰沉：“出來混說話不算數(shù)，那我‘笑面虎’的稱號不就成了‘笑面貓’？”

老張連忙補救道：

“中華街一帶誰敢說你樂哥壞話?。康认挛液湍愕氖窒掳阉麄兺系饺松俚牡胤?，好好教訓一番，保證他一個月下不了地。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和氣生財，以和為貴?！?

老張寧愿自己臟了手，成為華興的幫兇，也不希望第二天的報紙出現(xiàn)“長崎警視廳張應(yīng)警部無力阻止華人社團血腥行為”的惡名新聞，成為他退休前的重大污點。

他還要在日本一直活到死去，日子還長著呢。

林懷樂面色稍霽，但沒有退讓太多，他說道：“那些五顏六色的爆炸頭我可以不去計較，但是那個小竹一木必須留下一些東西?！?

老張聞言略顯猶豫，但很快還是連稱沒問題。

林懷樂立刻又補上一句：

“那個拿刀的中國人我打算收了，看樣子是個初來乍到的偷渡客。我猜他是來淘金賺錢的，回頭幫我個忙，給這小子弄個合法身份。”

剛才他在暗處把周奇的言行舉止全都看在眼內(nèi)。

很久沒見到這么能打敢打的人了。

他決定待會再試探一下，沒什么大問題就把周奇拉入麾下。

反正華興家大業(yè)大，多養(yǎng)一個打手不是問題。

況且假如周奇的身手足夠好，林懷樂還另有它用。

老張還以為對方這么好說話，原來都在這里等著他呢。

林懷樂見老張的猶豫之色有所加重，便在老張耳邊說道：

“等下我會在日暮警視面前，給你美言幾句，畢竟您老人家大周末的還在中華街主持正義，這是一種值得全長崎警務(wù)人員學習的精神?！?

林懷樂精明得很，弄身份這點小事沒必要在日暮警視那里欠下人情，還不如讓即將退休的老張去干，剛才他才說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呃，這個，行吧。過幾天證件弄好后你來茶館拿就是了?！崩蠌埍粯犯珀幊恋哪抗舛⒌糜行┌l(fā)毛，心里權(quán)衡一番，便答應(yīng)了下來。

周奇耳力極好，把他們的談話聽了個七七八八，此時卻裝作無事人一般望天打掛。

東莞仔見樂哥已經(jīng)和老張聊完，便帶著面館老板走過來，他開口說道：

“契爺，這家店剛轉(zhuǎn)手，新來的老板叫阿立，還沒跟其他社團幫派幫打過交道，說是想找華興來照顧。”

林懷樂點點頭，環(huán)視四周，對著各店內(nèi)的眾人舉手抱拳，高聲喊道：“以后中華面館就是我們?nèi)A興的朋友，希望大家多多幫襯?！?

面館老板阿立見狀，連忙滿臉討好地從口袋中掏出一份厚沓紅包遞給樂哥。

林懷樂接過后又塞回他的口袋，安撫道：“用這錢置換新桌椅，收拾一下，以后安心做生意?！?

阿立既感激又惶恐地看著樂哥。

“明天我過來吃面，嘗嘗你的手藝?！?

阿立心中明了，口中連忙道：“多謝樂哥賞臉，明天我恭候大駕?！?

他瞄了一眼周奇，回去店內(nèi)收拾被砸壞打爛的東西。

林懷樂跟東莞仔簡單交代兩句，讓他帶著老張去給小竹一木他們長個記性。

隨后吩咐手下打點水來，洗洗有血跡殘留的地面，接著便帶飛機和周奇離開中華街。

在經(jīng)過各家店鋪的時候，中華街大部分店鋪的老板與員工都默契地樂哥問好。

“樂哥好?！?

“樂哥好。”

“樂哥！這么有空啊，來嘗嘗這只燒鵝腿?！?

林懷樂笑著擺手謝過，示意眾人不用這么拘束，隨后朝著街道大聲說道：

“今晚搞事的人我已經(jīng)讓老張去給他好好上一節(jié)法律知識課了，我相信他以后會做一個守法公民的。大家繼續(xù)做生意，我叫外面的馬仔重新給各位招徠客人?！?

隨即，一片“謝謝樂哥”、“樂哥辛苦了”的話語不絕于耳。

周奇看著林懷樂的側(cè)臉，結(jié)合輪回之地的任務(wù)信息，心中若有所思。

走出中華街，林懷樂來到一輛黑色立標大奔馳的隔壁，看著馬仔的招呼引客，向周奇問道：

“周兄弟，你是哪里人?。縼黹L崎賺錢？”

“樂哥，叫我小周就行了?！敝芷嬷罉犯鐚ψ约河欣瓟n之意，接著說道，“我祖籍羊城，遠房親戚說他知道有個好地方能賺大錢，讓我買票上船?！?

“那你在大陸那邊是做什么的？”林懷樂繼續(xù)問道。

周奇對此早有準備，他坦蕩地與樂哥對視，回答道：

“我本來是羊城某位老板的貼身保鏢，有一次出差途中，他突然中風，沒救過來。其他老板暫時不缺保鏢，我也看不上別的工作，于是就坐船來到長崎?！?

“可我到了才發(fā)現(xiàn)，我是被人‘賣豬仔’了，今天沒在黑中介那邊接到活，才來中華街轉(zhuǎn)轉(zhuǎn)的?！?

長崎與中原大陸有悠久的通商歷史，明朝時就有商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坐船來到這里定居生活。

現(xiàn)在日本經(jīng)濟發(fā)達，林懷樂對大陸、東南亞甚至朝韓的人過來日本淘金賺錢的現(xiàn)象見怪不怪，況且他自己早些年也是從香港偷渡來日本賺錢的一員。

林懷樂一直仔細觀察著周奇的微表情，發(fā)現(xiàn)他眼神清澈，態(tài)度自然，也稍微放下心來。

“原來是干保鏢的，怪不得挺能打，黑中介那邊的活不好干吧？”

“的確，堆填區(qū)臭氣熏天，我這一身功夫浪費了?！敝芷娲蛏唠S棍上，而且身上還殘存著一絲海水的腥臭味，此話說服力極強。

林懷樂聽到周奇說他會功夫的時候，突然來了興趣，問道：“小周兄弟你最擅長哪門哪派的功夫？洪拳、通臂還是蔡李佛？”

周奇瞇起雙眼，笑道：

“其實也沒有最擅長，我什么都懂一點，非要說傳統(tǒng)武術(shù)的話，比較習慣用八極和披掛，不過關(guān)于格斗的站立技與地面技，或者摔投擒拿、身法步法，甚至刀槍的運用，我都略有研究。可以說‘周身刀，冇把利’。”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說道：

“其實會這些還不如會用手槍，梆梆梆一梭子彈下去，再能打也得死?，F(xiàn)在是槍炮時代了，能用上功夫的地方已經(jīng)很少了?！?

林懷樂想起剛才周奇那熠熠刀光，說道：“小周兄弟謙虛了，我看你身手膽量還不錯，不如來華興，跟我混?！?

周奇臉上受寵若驚的表情恰到好處，可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連忙說道：“那多謝樂哥的賞識了?！?

林懷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能讓拳腳功夫派上用場，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或許今晚還能讓你賺點小錢?！?

“什么地方？”周奇好奇地問。

“等下你就知道了，你現(xiàn)在先去澡堂洗個澡換身衣服?！睒犯缤鶎γ娼值酪恢?，讓飛機帶著周奇過去，自己則繼續(xù)在人行道上等東莞仔回來。

過了十來分鐘，東莞仔回到奔馳車旁，他和樂哥耳語幾句，便和飛機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周奇兩側(cè)。

隨著車門的關(guān)閉，奔馳亮起鮮紅耀目的尾燈，融入熙熙攘攘的車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