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安所后堂。

一名身著黑色官服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翻閱一本藍色封皮的書籍。

他脊背挺直，面容深峻，長髯垂胸，眼神凝重如山，令人生畏。深色的官服上繡著紅面怒容的判官，更是加重了他渾身威勢，壓得進來匯報情況的小兵顫抖不已，說話都有點結巴。

“百戶，百戶大，大人。”

“鎮妖捕快和一群縣民圍住了維安所大，大門。”

“那些捕，捕快正是，是送進試煉地的那些。”

百戶翻著手中的書籍，漫不經心地問道：“本官怎么聽著外面有人在喊本官的名字？”

小兵說話更加結巴了，斷斷續續地吐出話來。

“是，是熊，熊小旗，在喊您，出，出去上堂。”

“哦？”

百戶眉頭微微皺起。

不對，很不對勁。

熊一此人聰明有眼色，手段狠厲，進來維安所一年多就升到了小旗。若是靈根再好些，成就絕不止于此。

因此他很早就將他收為心腹。

如果真有事情，熊一肯定會提前傳信。

怎么會毫無征兆讓他開堂呢......

還有那群捕快，怎么可能活著出來，還和熊一走到一塊兒。

莫非是烏將軍那邊不滿意......這也不應該啊。

“熊小旗作為本官下屬，肯定是有要事才會讓本官上堂。既然如此，本官就為他走上一遭。”

跪著的小兵立刻高呼。

“大人真是體恤下屬！大人英明！”

而是利索起身，彎著腰跟在百戶后面。

......

維安所公堂。

宋陽混在一堆捕快中，跟著引路的小兵，走進維安所的公堂。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坐在上首的男子。

他威勢極重，僅僅是隨意一瞥，就讓堂下所有捕快噤若寒蟬，收起偷看的目光，誠惶誠恐的低下頭。

左右各站一排的小兵見狀，配合百戶，上下舞動手中廷杖，有節奏地敲擊地面，齊齊高喊。

“威——武——！”

有幾人嚇得趕緊跪在地上，其余人則是僵直在那兒，滿臉驚慌。

平日里他們也會見縣令上堂，根本沒覺得“威武”這兩個字有什么威力。

哪像現在，這么一喊，腿軟得跟泡發的面條一樣。

若是沒有臨離開試煉地前宋陽那一番話，眾人已經想拔腿跑了。

就在此時，上首的百戶發話。

“堂下何人？”

“所告何事？”

熊一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不停地眨眼給百戶使眼色。

宋陽察覺到后，從熊一體內靈氣分出一絲流向他的眼皮處。

本來就在眨眼的熊一眨得更厲害了。

從百戶的位置看過去，就是他眼睛抽筋抽得厲害。

百戶很想相信這是熊一給他的暗號，但是這么快的眨眼頻率實在解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唯一能解讀出來的就是熊一眼睛抽筋了。

百戶：“......”

“請求上堂之人快快報上名來，別在這里做一些不可名狀之舉。”

熊一見百戶沒有收到他的信號，一臉灰敗之色。

最后希望破滅，他終于不再掙扎。

老老實實按照宋陽的要求開始回話。

“稟大人，我乃望月縣所屬維安百戶所小旗，名喚熊一。”

“此次請大人上堂是為狀告，維安所眾人為平息望月山三君之一——烏將軍的怒火，獻上一眾鎮妖捕快，誘騙坑害他們。”

百戶眉眼間狠厲不斷聚集。

熊一話音剛落，他就大聲喝道：

“休得胡言亂語！”

“望月縣維安百戶所乃天子與三清法門真君為了斬妖除魔，拯救眾生所立，豈會做出你口中那等無恥之事。”

“你身為維安所一員，不為妖魔之事費心，反倒帶著一群烏合之眾在這里妖言惑眾，挑撥維安所與百姓之間的信任，合該即可處死！”

“來人呢，將這些胡言亂語之人帶下去即刻絞殺，莫要在這里離間本官和百姓！”

熊一沒想到百戶大人如此不留情面。

往日里，他孝敬頗多，出主意最多。

本以為大人了解他的忠心，見他說話反常，多少會押后再審。

雖然今天的希望沒了，但是等到大人來牢里找他，那時候還有希望逃脫。

即使無法回歸之前的生活，也還可以隱姓埋名，尋找機會給弟弟報仇。

可沒想到百戶大人竟是要直接處死他們。

既然如此，就休怪他不忠不義，把所有事情講出來了。

“大人如此著急，可是因為心虛？”

“維安所前幾日惹到了烏將軍，那豬妖害得維安所上上下下連著好幾天惶惶不安，天天有人死去。”

“百戶大人奈何不得那豬妖，只得接受烏將軍的條件，將鎮妖捕快送給它做口糧，以此平息它的怒火。”

“真真兒是為我這些鎮妖班的兄弟傷心。”

“他們為了百姓幸苦除妖，最后卻被人賣給妖怪，不得善終，甚至為了討好烏將軍，就連我們這些個直系屬下也賣了。”

“唉——我可憐的弟弟啊，一進去就被吃了。”

“要不是......唉，我的弟弟啊......”

熊一語速飛快，好似開了倍速一樣。

一番話將自己摘了出來，把責任全部推到了維安所頭上。

更是用熊二的死來博取外面聽審的那些百姓的同情。

“看來這個說話的維安所的人是個好人啊。”

“是啊，看來咱們誤會他了。”

百姓的話傳進熊一的耳朵里，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現在他倒要看看，百戶大人如何處罰他。

如果將他關到牢里或者打殺，正好證明百戶大人心虛，而他說的是真的。

要不是害怕那個宋陽的靈氣，他還想把自己塑造成救下這些捕快的救世主呢。

宋陽看熊一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示意江壽上前。

那頭百戶被熊一氣得怒火翻騰。

不知死活的東西。

鬧大了，風言風語傳出去，引來上面那些大人的注意，維安所這些人就全完了。

【讓百姓時刻相信維安所，忠于維安所】

這句話是每個入職衛所司的人要發的誓言。

一旦違反，被上面人知道了，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雖說不會明面上做什么，但是背地里讓一個人悄無聲息死去的方法太多了。

熊一想死別帶上他啊。

宋陽見百戶這副憤怒中帶著慌張驚恐的面容，心中浮現些許疑慮。

百戶這反應是不是過于大了些。

好似，好似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一樣......

江壽已經行禮站定。

“百戶大人容稟，熊一話里隱瞞了一些事情。”

“他并未說明我們是如何被誘騙進去的。”

“他說百戶大人為了不漏掉人才，特地在鎮妖班中進行選拔，選出即使是凡品靈骨，也有能力進入縣學院學習的人。”

“捕快們聽后，紛紛報名，求上進。”

“沒想到中途遇到烏將軍，說我們就是維安所送過來的食物。”

“若不是犧牲的那些兄弟中有人身懷法寶，趁著烏將軍不注意，將它殺死，我們根本活不下來。”

“更為憤怒的是，熊一來接我們出去時，見我們沒死，還以為出了差錯，二話不說就要當差射殺。說是我們不去死，他沒辦法跟烏將軍交代。”

“兄弟們豁出性命，才抓住他和他的手下，帶過來找百戶大人討個公道。”

“本想讓他將功贖罪，承認自己的惡行，沒想到他還是在這里故意有所隱瞞。”

“小的在這里代死去的兄弟和身后的捕快問大人，熊一的話是否是真的？是否真的如他所說，選拔人進縣學院是假的，給烏將軍獻禮才是真的？”

“當然，相比熊一，我們都更相信大人英明神武，只是被手下小人蒙蔽了，所以才會找您問上一問。”

熊一臉色難看至極。

縣學院這事過于困難，再加上百戶一上來就要他的命，搞得他下意識先考慮把自己保下來，把這事忘說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宋陽，見他臉色陰沉，暗道自己完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這會兒覺得渾身經脈都疼起來......

百戶臉色忽明忽暗。

這些人倒是打得好主意，先讓熊一敗壞名聲，再趁機提出要求，只要他承認選拔人進入縣學院這件事是真的，就愿意配合把所有事推在熊一頭上。

不承認，他就要面臨悄無聲息死去的結局。

承認，縣學院名額極其難獲得。

也罷，名額再難也抵得過死掉。

承認就承認吧，早知道當初就不借縣學院名頭設局了，這主意還是熊一給他出的。

這樣一想，熊一更該死了。

坐下決定之后，百戶換上一副悲戚痛苦的神色。

“唉，熊一此人平日里很是機靈，本官才把此次選拔人才這等重要之事交給他。沒想到他竟然借著由頭把你們送給烏將軍，是本官對不齊你們這些棟梁啊！”

說著他直接起身，對著所有鎮妖捕快低下頭顱作揖。

“說來之前有段時間，熊一還一直打聽關于烏將軍的信息，說是它殺了他弟弟的家人。本官還以為他是要復仇，沒想到就是編個與烏將軍接觸的借口。”

“看來早在那時，他已經開始胡編亂造了。今日甚至再次胡言亂語，連本官都攀扯。實在可惡！”

“堵上他的嘴，拉到維安所刑場，當場斬首示眾！”

“你們不——”

熊一話未說完，就被人用一塊臟布捂住了嘴。

小兵拖著他，經過宋陽他們，又經過一眾百姓。

片刻后，一聲短促尖叫響起。

拖他下去的小兵拿著一顆頭顱走了上來。

“稟告大人，罪人伏誅！”

百戶走到百姓前面，指著頭顱說道：

“維安所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與妖魔勾結之人！”

百姓們看著此刻站在太陽底下好似發光的百戶，紛紛跪下高呼。

“百戶大人英明！”

聲音一波接過一波。

“各位快快起來，不必如此，這只是我們的本分。”

說完后又轉身對捕快們說道：

“各位為本官識破奸人，本官自有獎賞。”

“你們每人可得一百兩銀子，一瓶還氣湯，一瓶承氣湯。”

“至于縣學院之事，你們今日交上記分牌，待本官命人統計合格之人后，送去縣學院后，本官和那邊自會通知你們何時入學。”

江壽聽見事情成了，內心雖然有疑慮，卻還是不自覺露出喜色，眼看就要交上記分牌退回來。

宋陽不想夜長夢多。

裝作喜不自勝的樣子開口。

“百戶大人，不用您費心統計了！我們這些人組成的小隊，每一隊都殺了四十多只小妖，達到通過考核的標準了。”

“咱們直接過去吧。”

百戶看向宋陽，長相不錯的臉上掛著一副憨傻笑容，一看就是個沒腦子的憨貨！

“這位捕快，進縣學院之事還需告訴知院大人一聲，直接過去可是很失禮的。”

“那大人現在快去說一聲，我們已經等不及了。再說了，這件事不是選拔前就定好的嗎？相信知院大人也等不及見我們這些人才了，嘿嘿。”

憨貨！你格老子的，誰愿意見你們這些資質低劣的人！

可是看著捕快們對憨貨的話連連點頭，百戶生怕再鬧出什么事，只好妥協道：

“既然你們如此積極，那咱們現在就去吧。”

媽的，幸好本官的師兄的大哥的小舅子的師尊是三清法門下道部任職的一位執事，還算有點背景，能與知院大人說上幾句。

到時候他再許以重謝，應該能有幾分把握吧.......

應該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