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熬通宵也要讀完的大漢史
- 覃仕勇編著
- 3373字
- 2024-05-07 18:27:00
本有領袖群倫之機,卻葬送好局
大家各自為戰,自私自利,每一個人心中的小算盤都敲打得噼里啪啦地響。
既然這樣,那么,困守在澠池的周文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周文在曹陽苦撐了兩個多月,一退再退,退到了秦趙邊境的澠池。
趙王武臣見死不救,只是嚴令澠池附近各縣堅守城池,聽任周文與章邯作困獸斗。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十一月,澠池之戰,周文再度失利,他仰望著漫天飄舞的大雪,長嘆了一口氣,自殺身亡。
周文一死,陳勝的張楚政權就搖搖欲墜了。
可是,很多人竟然渾然不知,自我感覺良好。
這其中就包括陳勝的最佳拍檔——“假王”吳廣。
遙想當日在大澤鄉,吳廣是何等的機靈睿智。
他辦事沉著穩重,與陳勝合計再三,終于定下元謀大計。
魚腹藏帛、雨夜狐叫、智激將尉、勇奪寶劍等表現,精彩絕倫,非奇士勇士不能為。
可是一旦升級為王,就嚴重地脫離了群眾路線,眼睛長到了額頭上,看不到其他人,心中只有自己。
他率領著張楚軍的強大主力,屯兵于滎陽堅城之下,毫無作為不說,眼見周文兵敗,卻不知禍之將至,居然也跟武臣等人一樣,不發一兵一卒救援,坐視章邯撲食周文。
周文被殲,章邯引兵抄了他的后路,他仍然置若罔聞,毫無反應。
章邯軍磨刀霍霍,就要與滎陽城內的李由軍來一場里應外合、內外夾擊,吳廣還沉溺在醉生夢死中。
吳廣的部將急得不行。
部將田臧、李歸等私下商議說:“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敗,秦兵旦夕將至,我軍圍攻滎陽,久攻不下,秦兵一到,內外夾攻,我軍必大敗!不如留下少量兵力,足以困住滎陽就行了,把其余精兵全調去迎擊秦兵。現在假王吳廣驕橫,又不懂得用兵權謀,無法與他共謀大事,不殺了他,我們的大事恐怕會失敗。”
田臧、李歸二人一個是賊大膽,一個是膽賊大,無法無天,不計后果,當晚就偽造了一份陳勝的諭令,稱:“陳王有諭,假王吳廣,逗留滎陽,暗蓄異謀,應即處死!”將高高在上的吳廣強架下來,往嘴里塞上一塊抹布,不由分說,就地處決。
吳廣,這個名載史冊的起義英雄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耐人尋味的是,陳勝知道了田臧矯詔斬殺吳廣的消息,竟然派使者賜給田臧楚國令尹的大印,任命他為上將軍,代吳廣統軍。
這都什么事兒呀!
田臧假冒上級命令,就已經罪不可赦了,又以下犯上,斬殺上司,這就算處死十次也不嫌多。
可是陳勝為了討好田臧,讓他安心替自己抗擊秦軍,不但不怪罪于他,反而加官晉爵,這不就是黑白顛倒、是非不分了嗎!這簡直就是在獎勵起義軍中的下層軍官作亂:誰殺死了自己的上級,誰就接替上級的崗位。
可以這樣說,陳勝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軍隊的控制了。
而田臧得任了上將軍,他的表現也未比吳廣高明到哪兒,在敖倉與章邯交戰,兵敗,死于亂軍之中。
滎陽城下的李歸等人腹背受敵,也很快潰敗,李歸本人戰死。
章邯與李由兩支秦軍主力勝利會師,傾全力向起義中心陳城猛撲。
本來,陳勝的部將鄧說還在滎陽正南方向郟縣(河南省郟縣)對秦軍進行攔截,無奈秦軍勢大,力弱難支,被打得落花流水,全軍覆沒,鄧說僅以身免,單騎逃回陳城。
對此忠義之士,陳勝卻不分青紅皂白,喝道:“汝喪師辱軍,尚有何顏面見寡人?”將之斬殺。
諸將大感寒心。
其實,陳勝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年輕時和一同耕種的伙伴相約:我們當中將來有人富貴了,彼此間可不要忘記。
可是,他現在富貴了,卻忘記曾經說過的話了。
不但忘記了所說的話,也忘本了。
那些一同受雇種田的舊日伙計聽說他做出了大事業,飛黃騰達了,就來陳城找他。
一開始,陳勝還能和他們聊上幾句,但看著這些鄉下漢子端坐在自己的宮殿里,搓著臭腳丫子、唾沫四濺地談論往日那些齷齪不堪的卑賤往事,就開始煩了。
而當這些鄉下漢子一個個色瞇瞇地盯著宮中的侍女看,陳勝就有了拿大棍轟他們的沖動。
有一個舊時伙伴,才邁進王宮,看見殿堂高大、帷幕華麗,就流著哈喇子說:“夥頤!陳勝做王,竟然也有模有樣啊!”
楚人把“多”叫作“夥”,他這一叫嚷,“夥頤為王”的俗語就在社會上流傳開來。
陳勝好不窩火。
身邊的侍官看穿了陳勝的心事,討好地說:“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言亂語,有損您的威望。”
陳勝一聽,覺得是這么個理,就把那個稱他為“夥頤”的故舊處死了。
這么一來,他所有的故舊知交都不敢再在陳城等死了,一窩蜂散了,陳勝也就再也沒有親近且可以信任和依仗的朋友了。
甚至陳勝的岳父來了,陳勝嫌岳父家窮,竟然正眼也不看老岳父一眼,言行舉止極度傲慢無禮,氣得老頭子將手中的拐杖一摔,痛罵道:“怙勢慢長,怎能長久!我不愿居此受累!”憤然而去。
留在陳勝身邊可供他驅使的,只是朱房、胡武之類的宵小之輩。
宵小喜歡弄權,凡不合己意,便行殺死予奪之事,在外帶兵打仗的將領莫不蹙眉齒冷,漸漸地遠離陳勝。
陳勝的部將陵縣人秦嘉帶兵圍攻郯城,陳勝派武平君畔為將軍,負責督率秦嘉等人。
秦嘉公開抗拒,自立為大司馬,殺了武平君畔。
不日,章邯大軍攻至陳城外圍重要軍事據點許縣。
許縣(今河南省建安區張潘故城),屬潁川郡,唐堯時,許由部落在此繁衍生息,稱許地。商朝時,昆吾族遷居于許。周武王滅紂、封太岳后裔文叔于許,男爵,稱許國。戰國時屬魏。乃中原地區一大縣,地處天下之中,為陳城西北屏藩,是陳城的最后一道防線。
憑借這道防線,陳勝若設置重兵扼守,本來還可以與章邯周旋上一段時間。
可惜,陳勝只安排了伍逢率數千人駐守,而將大部分兵力收縮入陳城。
章邯二十萬大軍,沒費什么工夫就將伍逢的幾千人擊潰,伍逢生死不明,人間蒸發。
陳城全裸于秦軍跟前,陳勝的張楚政權已經進入滅亡的倒計時。
不過,陳勝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命上柱國蔡賜總御全軍,登城據守,準備絕地反擊,反敗為勝。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十二月,朔風勁刮,雪花亂舞,一場血腥而激烈的攻防戰在陳城展開。
章邯催動了數不清的秦軍瘋狂攻城。
黑壓壓的秦軍冒著繁密如雨的箭矢不要命地沖了上來,沖車重重地撞擊著城門、城墻,成百上千的云梯架設在城墻上,秦兵蟻附而上。
蔡賜看見形勢危急,在城上來回奔走,指揮士兵加緊往下丟擲石、滾木。可秦軍的人數實在太多了,而且攻勢如潮,根本壓不下去。
很快,秦兵登上了城頭,蔡賜戰死在亂軍之中。
城墻失守,接下來是激烈的巷戰。
陳勝這時才徹底慌了手腳,倉皇失措地帶了一支部隊乘亂逃到陳縣西部一個叫張賀的部將軍中。
章邯哪里肯讓他輕易溜走,立即引軍殺來。
張賀被迫出戰。
毫無意外,張賀戰死,陳勝遁走。
但大勢已去,天下已沒有容得下陳勝的處所。
陳勝帶著親隨一行十幾人狼狽不堪地經由汝陰(今安徽省阜陽市)抵達下城父(今安徽省渦陽縣),他的車夫,一個名叫莊賈的奸猾小人,不愿再走了,鉆入馬車,將罪惡的利劍結結實實扎入了陳勝的心臟。
因為陳勝急于稱王,使得隊伍過早走向了分裂;因為陳勝過于偏信、專斷,終于大失民心;因為陳勝輕重不分、濫殺諸將……許許多多的“因為”,陳勝的起義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毀滅,他本人也死于內訌之中,但他的首義之功,卻是永遠也抹殺不掉的。
正是他在大澤鄉的揭竿而起,喚起了神州大地風起云涌的反秦運動;他發兵攻入函谷關,給秦王朝以沉重的打擊,為項羽、劉邦等推翻秦朝奠定了基礎。
陳勝雖已死,但其推動歷史進程的作用和功績卻不容抹殺。
清人郭嵩燾在《史記·札記》卷四中說:“案陳涉首事僅一攻蘄下陳,而所遣諸將武臣則自立為趙王,韓廣則自立為燕王,周市則立魏咎為魏王,葛嬰則立襄強為楚王,秦嘉又立景駒為楚王,其自立者,齊王田儋而已,馀皆陳涉所遣將也。陳涉起未久,事跡無可紀者,而楚、漢相爭大局并由陳涉發端,史公敘漢世家,首陳涉以此。”
陳勝從起事到身死的時間只有六個月,他卻也實踐了自己“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的誓言,可謂壯烈。
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寫道:“桀紂失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
對這位反秦的先驅者,建立了大漢王朝的劉邦始終念念不忘,他專門派三十戶人家為陳勝守墓。
司馬遷在《史記》中專門為陳勝立傳,并把《陳涉世家》列在《孔子世家》之后、漢初諸世家之前,以表達他對陳勝歷史功績的充分肯定。
《歷代名家評史記》引劉光《史記太史公自序注》中也稱:“以陳涉與湯武、《春秋》并言,此理最精深,以其功同也。湯武有德,力通達于一時之天下,故功在一時,孔子有德,力不能達一時之天下,而能傳于萬世之天下,故功在萬世。陳涉無德,力亦不能為天下之功,而能為天下之有力者發端,故功即在發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