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午后，陽光正好。

周游決定發起表白的沖鋒。

忐忑走進仕蘭中學圖書館前，他也不確定今天夏彌在不在，但昨晚洋洋灑灑的腹稿已經擬好，就算夏彌不在，他也要發qq約她來。今天說什么都要把事兒給辦了！

很幸運，高馬尾就坐在角落的桌邊，此外圖書館一個人都沒有。

如此那真的就是就是上天注定的時機了，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他在桌子另一邊落座。

“哈嘍。”夏彌抬頭看了一眼，然后繼續給素描畫收尾。

今天她筆下的風格仍然奇詭，是一頭身型巨大的狼，利爪刺進天幕里撕咬月亮。它的毛發不呈條縷，而是薄片層疊、像是鱗甲傍身。

雖然外形別出心裁，但周游還是能認出那是傳說巨狼“芬里厄”。

北歐神話中恐怖的巨狼，在諸神的黃昏之前被北歐諸神囚禁，因為他的最終宿命是吞噬眾神之父奧丁。

話題怎么開始呢，周游腦袋呼呼猛轉，最后憋出一個致謝：

“呃……謝謝。”

“啊？”夏彌茫然。

“……換屆的事……還要多謝學妹穩定大局……嘶……”

我靠我在說什么？周游感覺自己腿有點抖。

“嗨呀，小事。學長以后少逛貼吧論壇這些地方，太沒勁了，咱們一個社團換屆都要編出些八卦，真的無聊。”夏彌邊認真地涂抹畫紙邊說。

“反正過幾天他們說沒趣了也就沒人傳了。沒事，不用理他們。”夏彌繼續說。

不行，不能跑偏。周游清了清嗓子。

“那個，夏彌……”他這次沒稱呼學妹，而是直呼其名。

這樣顯得強硬一點。老子今天是來表白的！你給我聽好！

“咋啦？”目光交匯，女孩眼瞳清亮，一瞬間映出局促不安的自己。

猛跳的心臟像是噎住了喉嚨，話到嘴邊就是出不了口。周游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先躲開了目光。

“沒事……”他又慫了。

“什么情況你？”夏彌莫名其妙，看著周游一邊擺手一邊猛揉胸口又噗嗤一笑：“給，學長喝水，還沒開封。”她說著把手邊的橘子氣泡水推了過來：“今天小超市只剩下橘子口味的了。回頭記得還我青檸的～”

夏彌低下頭繼續畫畫了，嘴角還是抿出好看的弧度。

風輕輕柔柔地吹進圖書館，撩起女孩的發梢。如果可以，這個午后他可以坐很久很久，周游想。

不行，我靠，你得支棱起來啊，別忘了今天是來干什么的！

他再次醞釀勇氣，準備張嘴。

夏彌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啊咧？”看出他欲言又止，夏彌皺眉：“到底怎么啦？”

“……沒事……”

“呃……真沒事嗎？我可得上個廁所……”

“你去唄……”周游有氣無力。

“可能比較久……”夏彌吐舌頭。

“哦……”周游明白了，確實，女神也是會拉屎的。

“去吧去吧……我真沒事……我來做卷子嘛！中午班里太吵了……”周游心里把自己罵了好幾遍，然后裝模作樣地把隨身的道具往桌上擺。他媽的剛才支支吾吾說不出口，這下又得煎熬好久。

夏彌直奔廁所去了。

周游懊惱地嘆氣，打量起桌上夏彌的東西。她的文具袋是透明的，里面裝了五顏六色的記號筆和素描用的鉛筆。筆袋拉扣上系著小玩偶，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貓，可愛俏皮。

他安靜地看著，想象著夏彌用這些文具寫畫的樣子。手指纖細，字跡娟秀，認真時眉眼低垂，沒有綰好的發絲垂在頰邊。有時候她也會陷入長考，下意識地撥弄高馬尾的發梢，在指尖婉轉纏繞一圈又一圈。

總之就是非常好看、非常美好、非常可愛。

等會夏彌回來，再不說你就是個廢物！周游在心里給自己下最后通牒。

風勢大了些，穿堂拂起畫本的一角，周游突然有了個不太好的念頭。

他突然想偷偷看看夏彌的素描本。

這個舉動很冒犯，以前雖然也好奇過，但從來沒想過落實。不過今天他蠢蠢欲動，就想找點事做。

看看就看看！周游把心一橫：我怕什么？等我表白成功，還不是隨便看？

他坐在桌子的對面，動作幅度可以很小，用單手輕輕翻過畫本的每一頁。

很多張畫他其實都見過，偶爾眼生的是一些寫實的小像。看畫里人的裝扮都是仕蘭的同學。直到畫本翻到末頁，那一張有了不同的質感。

原來是被特地裁掉又夾到最后一頁的。紙張上本身沒有畫任何內容，只是貼滿了便利貼，變成了一個收集的載體。便利貼上是風格輕松的漫畫，內容是同一個穿著球衣的少年。

少年有時投籃，有時運球，而最下面應該是最后貼上的那張里，內容才有所不同。

那里的少年不再以打籃球的形象出現，而是和一個高馬尾的女孩站在一起，對著一只數筆勾勒的栩栩如生的海豚。

婷立的女孩旁邊是xm這兩個字母。男孩旁邊是czh。

小小的字母使用圓體書寫，筆畫蜿蜒，一如心跡曲折。

周游突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兩個小人只占了下半張便利貼，上部空間里寫著幾行對話，應該是夏彌跟她同桌上課傳的小紙條。

所以該是先有的小紙條對話，后才畫的隨筆小畫吧？

“——小彌，昨晚逛貼吧看到你們社團了哎。他們怎么說czh在搞歪風邪氣？”

“——不可能。”

“——？這么肯定哇？”

“——他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周游腦子里轟隆一聲。

“——而且周游學長平時參加社團活動很積極啊，選他當社長不奇怪的。憑什么每屆都必須是校隊來的當社長呢，我覺得這本來就很扯。”

“——那是，你當然信你的czh了。”

“——再亂說？”三個字故意寫得很大，后面跟了個發怒的表情。

小紙條結束。周游知道自己也結束了。

game over。

本來他今天躊躇滿志的。

現在小鹿雀躍的心已然自由落體，狠狠墜毀在心窩里了。甚至炸出蘑菇云，摧毀了他所有的幻想和綺念。

難怪畫里男孩的動作看起來那么眼熟。夏彌真是個很好的畫畫小天才，很好地抓住了那個人的神態特點。

楚子航。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夏彌昨晚在貼吧里說“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怎么就能覺得這個“他”是指他周游呢？

又比如那個讓他篤定了好久的路明非版的愛情學說……其實在他連續請假不去社團的這段時間里，還有一個人一直缺席——楚子航。

只是社長沒參與-1接龍，他忽略了。

或者說他根本沒去關注其他人。

暗戀原來是一種矛盾的情緒，讓人自卑又讓人自信，讓人拼命尋找與那個人的共同點以及那個人對自己也有意的證據，可其實這些都只是為了填補自己無從宣泄的渴望和期許罷了。都是幻想與錯覺。

其實仔細想想，他和夏彌也沒什么私交咧。

最多就是在qq里聊聊天，偶爾在圖書館碰見了聊聊天，僅此而已。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拉拉隊長和籃球社長沒準有更多的故事，人家沒準逛水族館、坐摩天輪、還看電影嘞。那些周游幻想過卻從來沒機會實踐的曖昧場景，或許是別人早就心照不宣的美好回憶。

社長家庭條件也很好的。周游看見過楚子航的家人來接他，開的車有時候是奔馳，有時候是邁巴赫。那些曖昧場景都是需要花錢的，他周游可沒法跟老爹要那么多零花錢。

自作多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路明非愛情學說也確實成立，只是命中的人是楚子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沒有妖怪可以反對。

他迅速地還原了翻動的畫本，在夏彌回來前匆匆起身。

圖書館門前，樹蔭庇護的學苑路上鮮有同學經過。這會兒大部隊應該還在食堂吃飯，偶爾吃得快的也是從食堂出來直接左轉向著教學樓去，很少有人會右轉往圖書館的方向來。

周游突然不知道該去哪打發時間了。上課鈴還得倆小時才響，之前還有校園廣播站的“放歌十分鐘”。

最近廣播員應該輪值到了女生，歌曲從之前流行搖滾風的“I'm at a payphone trying to call home All of my change I spent on you”變成了婉轉低徊的“如果這是最后的一頁在你離開之前”。這也導致了大家從“一聽就跟著抖腿并很快從午休中清醒”的積極狀態變成了“一聽就想自己心里的Ta并更加無心學習”的負面狀態。

“——周游你覺不覺得這歌有毒，像個debuff。”路明非那天喃喃自語，眼神深邃地凝望前排陳雯雯的后腦勺。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子里橫沖直撞，就像有個小人拼命的揮動鏟子揚起一層一層沙土想要掩蓋什么。可是終究徒勞，那個事實還是橫亙在眼前。

周游慢慢地停下。

真蠢啊。

明非，你可要加油，我是GG了。周游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塊。

故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他甚至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風吹動大槐樹的葉片，窸窣聲中被切碎的金色灑了一身。

一周時間飛快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