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芬格爾正在快樂的洗腳。

從步行街回到校園，周游跟著芬格爾來到303號宿舍。芬格爾說303是個好數字，他在卡塞爾的宿舍號也是303，親切感很足。周游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泡個腳嗎？今天跑了這么多地方，累了吧？自從小蘇第一次推薦我熱水泡腳，我就養成了習慣！中醫博大精深啊！”芬格爾自得其樂。

周游沒心情。

“這個人……蘇懷鈺真的不太對啊，師兄。”他忍不住再次提起這個話題。

芬格爾嘆了口氣。

“唉，你已經跟我說了七遍他不對了。到底哪兒不對？”芬格爾有點無語了，“搞搞清楚，兄弟，你初來乍到，就跟我講老大的壞話？你小子是不是有點飄？理由呢？”

“師兄你說他不懂怎么追女生……其實我覺得這都還好……”

“那到底是哪里不好？”

“是他后來的表現啊！除了夏彌剛來那會兒，后面他們幾個一玩起來，蘇師兄看都沒看夏彌一眼的，他根本就不喜歡她！”

芬格爾擺出個鬼臉。

“真的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啊，哪怕他再不懂追女生，但眼里總該有她才對，我觀察了好久，蘇懷鈺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夏彌身上！”

周游的語氣不自覺激動起來。對啊，就像他自己曾經那樣，雖然那只是無意義的單戀……可是每次籃球隊訓練，他怎么能做到一眼都不看啦啦隊長呢……她喝水了，她在擦汗，她坐下休息，她的一顰一笑……真的喜歡一個人，哪怕是在做自己感興趣的事，也該更想看看她才對啊？

“所以你喜歡她？”芬格爾若有所思地說。

周游下一句話直接嗆住了。

“我……我不是！我沒有！”

“嗯？”芬格爾一揚眉。

“你臉紅心跳了老弟。”芬格爾一針見血。

靠。

“唉。”周游嘆了口氣。

他去窗邊推開了窗戶，讓夜風吹進303的每個角落。預備組宿舍區隱沒在設下的煉金結界中，外界看不見他們，但他們可以望見熱鬧的東操場。柔和的路燈交織成溫暖的黃色光圈照亮草坪和塑膠跑道，年輕的男生女生席地或漫步，笑鬧聲響起在遠方。

“之前是有過好感……但是已經不喜歡了。”

“嘴硬？”

“沒有啊，不是嘴硬。”周游聽見自己平靜地說。

“其實之前也難受了好久的……但是我知道學妹有喜歡的人了，也知道那個人是誰。既然她都有了選擇，那我覺得我怎么想的就不重要了，應該及時忘掉才對。單戀本身就沒什么意義啊，感動自己罷了，人總得往前走吧。”

“我也有其他的……很多自己想做的事啊……”

“喔，”芬格爾倒是有點意外，拍了拍巴掌：“想不到師弟小小年紀還有這一番見解，要我說你比你蘇師兄還成熟些。”

“雖然我覺得你在諷刺我……但是歸根結底，我還是不想看到學妹被騙或是怎么樣吧……萬一蘇懷鈺其實是個渣男呢？只是因為學妹好看所以追著玩玩？萬一到手了、新鮮感過去了，后面又做一些不負責任的事怎么辦呢？哪怕是以老同學的立場，我也覺得蘇懷鈺不對勁啊，我總不想看著認識了那么久的學妹吃虧吧？”

芬格爾撓撓下巴，思考起來。

“雖然覺得你出發點挺好，但是說真的，太片面了兄弟。那只是你自己的感覺啊，就拿我跟你提過的那個本部新來的意大利學生來說吧，你知不知道他來的第一天也遇到了一個很驚艷的女孩？”

“愷撒·加圖索嗎？”周游還記得芬格爾之前跟他提過的這個人，說是本部的新星，在芬格爾被踢來預科班前入學，優秀且耀眼。

“對，就是這個人，他追的那個女孩也是你們Z國來的學生，叫做陳墨瞳。但是你知道么，雖然愷撒第一天第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姑娘，可是他來了后就開始忙學生會的事了，兩個人甚至都沒什么實質上的交集！連我都跟陳墨瞳說過幾句話呢。直到有一天下大雨，到了晚上陳墨瞳不知道從哪兒搞了輛敞篷車，繞著宿舍樓轉圈，大聲喊說‘我要去芝加哥我要去芝加哥，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芝加哥么’整棟宿舍樓上每一扇窗都打了，所有高年級的男生都低頭看著她，那一刻我都快要愛上她了。她開著敞篷，頭發被雨淋得濕透，裙子黏在身上線條那么美好，眼睛那么亮——”

“可惜下一秒愷撒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對空鳴槍。從那天起他們就正式在一起嘍。”

周游目瞪口呆，被這個素未謀面的本部明星學生的英姿震住了。

“所以你看嘛，你不能因為你覺得愛一個人是怎樣，那就一定是怎樣。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圍著她打轉，但是沒準你小蘇師兄覺得應該暫時保持一些距離、等到某個能夠猛猛感動師妹的瞬間再出手呢？”

周游不知道怎么說了，他也知道自己捕風捉影的結論太主觀，更知道自己那種弱爆了的暗戀其實是所有愛情模式里最拿不上臺面的一種……但是他就是覺得怪怪的。

“那……舟舟呢？”周游想起了另一個疑點，“他妹妹說的那些話……怎么聽怎么奇怪啊……”

這倒是真讓芬格爾有點疑心起來。

雖然舟舟一向內向，但那幾句話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又是“哥哥其實也不喜歡姐姐”，又是“哥哥其實也不喜歡漫畫”，搞得哥哥像是個戴著面具生活的人。

芬格爾撓撓下巴，心里有了個計劃。

“好吧……我也覺得有點古怪。其實……如果你膽子大，我倒是有個能看看蘇懷鈺到底是不是好人的辦法。”

“什么？”

“你知道師兄混了這么多年，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嗎？”

“呃……不知道……”

“其實我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計算機小天才啊！不怕告訴你，現在你們預科班的智能系統其實是本部超級電腦諾瑪的一個鏡像拷貝，而我……恰好知道一些系統的后門和漏洞……”

“呃……所以呢？”

芬格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小師弟吶，你的腦子轉的是真慢！看清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侵入他的信息庫啊！我有專門的入侵檢索程序，可以在你們諾瑪β的中央主機里通過關鍵字和定向等方式檢索相關的所有信息！蘇懷鈺和咱倆還沒那么熟悉對吧，但是他跟預備組的其他男生可是相處了好幾年了，大家似乎也都很擁戴他，有點什么事總會互相商量吧？通過他們的聊天記錄就能很大程度上看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了，更別說還有他的搜索記錄呢？瀏覽記錄呢？手機里的記事本備忘錄呢？甚至和夏彌的聊天記錄呢？我們完全可以通過這些信息判斷這個人究竟有沒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周游瞠目結舌，這個計劃……有點不尊重人家的隱私吧？

“呵。”芬格爾笑了。

他緩緩起身，不得不說魁梧的身材頗有些壓迫感，周游看著師兄偉岸起來的樣子，不知道師兄要對自己做什么……

“師兄你……”

芬格爾揚手打斷了他：“我跟你說過我在本部是新聞部的吧？你知道新聞部的使命嗎！通過挖掘一個人的信息來戳破假象去偽存真！就單說他蘇懷鈺！這個人作為預備組的No1，眼看也是要升學去卡塞爾的人了，沒準將來還會跟本部那些明星學生掰掰手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應當接受新聞部的監督！”

“這……”周游覺得芬格爾這番話看似義正嚴辭，其實極其惡劣……不過……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方面。

“師兄的意思是……你可以通過入侵學校的系統檢索很多隱秘的信息？”

“當然，當年在卡塞爾本部，昂熱的公務旅行賬單和院系主人的初戀女友照片都是我給他們翻出來的！”

周游短暫地思考了一刻。

然后快速點頭。

“說定了，我干，師兄你的程序怎么啟動？現在開始嗎？”

“？”芬格爾倒有些吃驚了，雖然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但是對于學弟究竟有沒有勇氣上他的賊船還真沒什么把握。周游這份果斷反倒讓他感到意外起來。

“現在肯定不行，這種操作需要侵入中央主機，咱們得去那兒。”芬格爾沖窗外努努嘴，宿舍樓旁的圓頂小樓在夜幕下安靜地矗立著。“下午你上戰爭模擬課的地方，物理機就存放在地下一層。”

“還得偷偷摸摸溜進去嗎？這有點危險吧？”

芬格爾揮揮手：“別怕，最好的機會馬上來了，很快是預科班建校周年，到時所有的學生——不論卡塞爾預備組成員還是常規專業方向的同學，都會去體育館參加活動的。那天晚上校區里人煙稀少，我們可以溜去辦事兒！這事兒我有經驗！”

“師兄經常偷偷溜去機房？”

“在這兒還沒有過，因為摸清楚安保體系花了不少時間，不過在卡塞爾的時候我可是熟門熟路。”

周游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起芬格爾，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師兄……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師兄做這種事……就不怕被發現？”

“只能說……你根本不了解卡塞爾學院。”

“此話怎講？”

“如果真有機會去總部……你就會明白，那是個天才和瘋子并存的地方！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你的路子必須夠野！反正辦法我給你講了，做不做你自己看著辦！”

芬格爾賭氣似的撂下這句話后翻身上床。“熄燈！”他不再多言。

周游起身關燈，回到床鋪上坐下，黑暗里亮起一張手機屏幕，那是還沒睡的芬格爾。

“師兄，你的本事……確定真的能做到檢索某方面相關的所有信息？所有？”沉默了許久，周游問。

“當然。只要是學院數據庫有留存的。”

“那咱們一起干吧。”周游抬手拍拍他的床鋪。

“嗯？怎么突然想通了？”

“就……想通了唄。”

“可以，有點果決的氣質了。有我在，放心吧，過幾天咱們就去探秘一下～”芬格爾在黑暗里比了個Ok的手勢。

沒想到這么容易哄。

芬格爾言罷就在心里笑了，他打開手機里專門安裝的加密通訊軟件，給ID“劍橋折刀”的人發去了信息。

“——校長！”

“——進展順利。按照原計劃，我將于預科班周年校慶日進入中央數據主機，屆時回傳分部數據給您！學分的事……您可不要忘了給我加回來！”

“——放心吧！我還找了個小鬼墊背，萬一被逮到，我把他賣了背鍋！”

屏幕那頭的人似乎很滿意他的辦事效率，發來了鼓勵嘉獎的話語。芬格爾不禁覺得稍稍有些抱歉……畢竟他來分部真實的任務其實是……找機會入侵分部的中央電腦獲取機密信息！

昂熱校長和分部的裴驍總有些火藥味……卡塞爾本部很早就想把手伸進分部中加強控制和監管了，卻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終于他們派出了排頭兵芬格爾，以降級下放的理由打入了這里。芬格爾也很好地推進了任務，在分部混熟了摸清了，眼下只需要在合適的機會溜進中央物理機房，拷貝出近年來分部的財務流水和各部門工作日志，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只有的確有點對不起分部的各位，說實話來這兒這么久，芬格爾蠻喜歡分部的一切和預科班的各位……可惜任務在身、各為其主。

黑暗中想起一陣窸窣聲，芬格爾扭頭瞟了一眼，是周游和衣躺下了。

少年望向窗外，夜幕里煉金結界像是個巨大的肥皂泡，薄如蟬翼的一層，卻在夜空里清波蕩漾，如夢似幻。

周游也有自己的心思。

其實……蘇懷鈺那點事并不是促使他同意的唯一理由，甚至不是最重要的理由。芬格爾的那句話才是讓他心動的最重要的一點——“在中央主機中通過關鍵字或定向搜索某方面相關的所有信息。所有。”。

那么與他媽媽密切相關的格陵蘭事件……或許這一次就可以拿到許多有用的信息！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新的環境、新的同學，難過的重逢……以及醞釀著的令人緊張的探秘計劃……周游沉默地醒著，體會著失眠。

芬格爾悄悄收起了看向周游的視線。龍血讓他擁有了很好的夜視能力，看到了那個心事重重的側臉。

當然不會賣你了，芬格爾想。

雖然和昂熱校長說拉了個墊背的……但是他怎么可能真賣掉這小子背鍋呢……畢竟他是……那個姜姓學姐的兒子啊。沒有她，格陵蘭大概無人生還吧。

同時他也暗暗催促著自己，盡快結束在預科班的任務，相比這種偷情報的小事，悔恨和復仇或許才是他留著這條命的真正意義。

夜已深沉，未眠人卻不止他們兩個。

咖啡館。打烊的時間已過。蘇懷鈺望向窗外，入夜后垃圾車掃蕩步行街，繁華隱沒。

高大的身影在道路盡頭出現。

“父親回來了。”他輕聲提醒孫佳璐。

氛圍冰冷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