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在我所看過的小說之中,失憶梗最厲害的虐點,莫過于曾經(jīng)發(fā)誓相愛的人,轉(zhuǎn)頭背叛了自己的愛人。
這樣的人設(shè)過分追求自己的言行一致,所以在他愛上別人的時候,也會保持同樣的態(tài)度。
原先深愛的人被自己冷眼相待,百般羞辱,等到回憶起來的時候,他就會徹底崩潰。
我坐在沈家父母定好的餐廳里,看著面前的碗碟出神。
這幾個月來,我無數(shù)次哭著求他:「沈確,別做會讓自己后悔的事,好嗎?」
然而縱使是這樣卑微的態(tài)度,換來的也不過是他摟著蘇漁,投來的輕蔑一笑:「后悔?姜梔,你以為你是誰?」
一句話,把我剩下的哀求堵了個干凈。
我比誰都清楚我們之間的結(jié)局。
可他不信我,我便只能像一個絕癥患者般,看著我們的感情一步步走向倒計時。
這幾個月,我無比深刻地明白了‘無力回天’四個字的意思。
「阿確怎么還沒來?」沈父的聲音響起,拉回我的思緒。
抬頭看了眼時鐘才發(fā)現(xiàn)距離約好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將近半個小時。
按理來說,他應(yīng)該比我更快到才對。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手機振了起來。
「喂,你好。」接通后,我禮貌性開口道。
然而不等我繼續(xù)問,那頭就響起了一道急切的聲音:「您好,是沈確的家屬嗎?我們是市二醫(yī)院,沈先生出了車禍……」
16.
站在病床旁,看著頭上裹著繃帶的沈確,我有些恍惚。
這是沈確昏迷的第二天。
昨天收到消息之后太過慌張,手術(shù)室的燈亮了又暗,一幫人等了半晌,換來醫(yī)生一句‘病人沒事了’,才敢堪堪松一口氣。
「阿梔,你也別太難過了,醫(yī)生也說了阿確這次不嚴(yán)重,而且等他醒了,恢復(fù)記憶的可能性也不小的。」看我神色迷茫,沈阿姨反而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輕聲安撫了兩句。
我笑著搖了搖頭。
看著她含著淚意的眼睛,我唇瓣囁喏半晌,還是道:「阿姨,我們……」
然而沈確醒得及時,我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完,沈叔叔就眼尖地發(fā)現(xiàn)沈確有了動靜。
護(hù)士鈴被按響,醫(yī)生護(hù)士很快便魚貫而入,我退到窗邊,木然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其實我明白,在過去很多年里,我的愛素來比沈確的要多一些。
因而只要他有個小傷小病,我都如臨大敵。
記得一次沈確半夜突發(fā)急性闌尾炎,他被送去醫(yī)院,也是這樣的場景,我站在病床旁邊看著他小腹上的傷口,都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個時候,他是什么反應(yīng)呢?
記憶重新組合,勉強拼湊出一個畫面。
那是他別扭著臉,眉宇之間閃過一絲不耐:「大庭廣眾哭什么?」
這是沈確少數(shù)讓我尷尬的時候。
因為次數(shù)不多,所以我很自然地為他找補,做出了相對的解釋。
直到這一刻,當(dāng)所有的濾鏡都被刪除之后,我才終于回過味來。
我有些失神地想著:縱使是在失憶之前,沈確給我的愛,又真的合格嗎?
「媽,我沒事了。」醫(yī)生大致給他做了一些基礎(chǔ)的檢查后,沈確安撫地看向沈阿姨。
聞聲,我的視線也同樣落了過去。
眸光對上的瞬間,我不住地攥緊了手心。
我知道,
沈確他,想起來了。
17.
沈確這次傷得不重,他爸媽見勢不妙,又關(guān)心了幾句就借口出去了。
病房登時變得很清靜,留我和他面對面。
相顧無言,沈確看著我,眼中是一種近乎能把人壓垮的絕望。
半晌,他嘴唇翕動:「……阿梔。」
指尖微微動了動,我垂下眼簾。
其實我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沈確恢復(fù)記憶了,我該怎么自處?我能,或者我該原諒他嗎?
這個問題曾如同夢魘一般糾纏著我,讓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日日不得安眠。
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能,不該。
收回思緒,我又緩緩抬眸,對上他的眼睛,唇角微掀,露出一個疲憊卻疏離的笑:「如果你沒想起來就好了,對吧?」
畢竟不論是于他還是于我而言,繼續(xù)陌生,甚至是冷眼相待下去,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話落,沈確垂落在床上的手驟然緊握了起來,薄唇張張合合,像是下意識想反駁,卻又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感受最深的一個詞。
「阿梔,我……你別這樣看我……」他艱難地擠出這樣一句話,頓了頓,又頗為焦躁地?fù)狭藫项^,「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看著難得失控的沈確,深吸了一口氣,悲哀地看著他頭頂?shù)陌l(fā)旋。
「沈確,我之所以會留下來,是覺得我們之間應(yīng)該好好聊聊。」
聞言,沈確的眼中閃過了一些稀碎的,堪稱希冀的光:「你說。」
我微微移開視線,又把那口氣呼出來:「之前我說的分手,是認(rèn)真的。」
他的身形狠狠一頓。
「姜梔?」沈確茫然地看向我,狹長的鳳眸倏地紅了,眼淚猝不及防地從眼眶中滑落。
我迫使自己把話說完:「沈確,成年人的分手,還是體面一點……」
「不可能!」話沒說完,被他驟然打斷:「阿梔,我沒有不愛你,我知道這段時間是我太混賬了,我之前,我之前只是失憶了,阿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給我點時間……」
「失憶不代表那些事情就不作數(shù)了。」我奪回話頭,死死咬住嘴里的軟肉,好半晌才繼續(xù)道:
「沈確,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愛別人,也可以離開我。但你分明知道我無法割舍這二十多年的感情,你分明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簡單,也不愿意以一種更理智的,溫和的方式和我商談。」
「可你選的是什么?為了討好蘇漁處處貶低羞辱我,沈確,你敢說你就不害怕嗎?」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幾個月來的怨懟和委屈一擁而上,幾乎把我吞噬。
沈確的臉色比剛醒的時候還要白上兩分。
薄唇開合,卻也只能說出一句‘不是這樣的’。
「阿梔,你這么篤定我們之間沒可能,是因為他嗎?」話落,他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低聲道。
他?
我疑惑間,又想到青旅歡迎會那天沈確打來的那通電話。
以及,宋從也的臉。
「阿梔,你喜歡上別人了是不是?」沈確的面色很復(fù)雜,絕望和無力間,夾雜著三分因此獲救的僥幸。
「你希望我說‘是’還是‘不是’呢?」我譏諷般扯了扯嘴角:「沈確,別把我想得和你一樣。而且就算我真和他有什么,也和你沒關(guān)系了。」
我又深吸了口氣,徹底挑破我們之間的遮羞布:
「沈確,你怕你是真的愛過我,你怕你記起來,你怕我們之間真的有什么,你一邊害怕一邊僥幸地作踐我的感情,說白了沈確,你在這件事里——
就是個懦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沈確的眼眶徹底紅了,他下意識伸手來拉我,我望著他眼底的僥幸,往后站了半步。
沈確的手落空了。
看著落在空中的手,他整個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時間和空氣都在他周身停滯,直到我轉(zhuǎn)身繞過病床往外走,身后才發(fā)出一聲倉促的巨響。
「別走。」他急忙忙地想來攔我,然而手上插著的輸液管卻連帶著床邊的支架將他狠狠絆倒在地上。
「姜梔,別離開我,求你。」輸液的針管已經(jīng)把沈確的手腕扎出了血,可他卻仿佛毫無知覺般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很是嘶啞。
我沒作聲,或者說我沒來得及作聲,病房的門「唰」的一聲被人拉開。
下意識循聲看去,是蘇漁那張充斥著擔(dān)憂的臉。
「阿確,你沒事吧?」她說著,又轉(zhuǎn)而看到床邊的我,笑容凝滯在臉上,好半晌,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極力擠出來一般:「姜梔,有沒有人跟你說過糾纏別人的男朋友,很不要臉?」
話落,沈確的臉色慘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