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品生活大廈28層會議室的落地窗外，夏末的陽光為整個城市鍍上金色。我坐在長桌一側(c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鎖骨間的梧桐葉銀飾，聽著張總侃侃而談聯(lián)名咖啡館的構(gòu)想。

“所以我們希望'梧桐咖啡館'能成為優(yōu)品生活新零售概念的旗艦店。“張總推了推眼鏡，“當然，保留你們原有的設(shè)計理念和情感元素。“

顏書恒在我身旁微微頷首，西裝筆挺，表情專業(yè)。只有我知道，他藏在桌下的左手正輕輕敲擊膝蓋，那是他興奮時的小動作。

“具體投資比例和分成模式，法務(wù)部已經(jīng)擬好了草案。“張總示意助理分發(fā)文件，“但有一個新情況...“

會議室門突然打開，林薇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我的手指猛地攥緊鋼筆，墨跡在紙上暈開一小片藍色。

“抱歉打斷會議。“林薇微笑，紅唇如刀，“但我想各位應(yīng)該見見這位——顏志明先生，顏書恒的父親的老同事。“老人拘謹?shù)攸c頭，目光躲閃。顏書恒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林小姐，“張總皺眉，“這是私人會議。“

“事關(guān)重大。“林薇從公文包取出一疊文件，“顏書恒父親當年的案件并非簡單的挪用公款，而是涉及更大規(guī)模的商業(yè)欺詐。這位顏先生可以作證。“會議室空氣仿佛凝固。老人低著頭，聲音細如蚊吶：“老顏當年...是被迫背鍋。真正操作的是集團高層...“

“夠了！“顏書恒拍案而起，臉色蒼白如紙，“我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為什么還要翻這些舊賬？“

“因為真相不該被掩埋。“林薇假惺惺地說，“尤其是當有人試圖用完美形象獲取商業(yè)利益時...“

我站起身，擋在顏書恒和林薇之間：“林小姐，你今天的言行已經(jīng)構(gòu)成誹謗。我們會保留法律追訴權(quán)。“

“周總監(jiān)真是護夫心切。“林薇譏諷道，“但你知道顏書恒父親欠下的債務(wù)有多龐大嗎？如果債主們追討起來...“

“沒有債務(wù)。“白發(fā)老人突然抬頭，“老顏去世前已經(jīng)還清了。他打了三份工，連治病的錢都...“

顏書恒猛地轉(zhuǎn)身看向老人，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你父親...最后那幾年過得很苦。“老人聲音顫抖，“但他堅持還清了每一分錢。臨終前他托我轉(zhuǎn)交一封信給你，但我找不到你...“林薇臉色突變：“顏先生，我們不是說好...“

“我不能昧著良心。“老人搖頭，從內(nèi)袋掏出一個泛黃的信封，“書恒，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會議室鴉雀無聲。顏書恒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fā)抖。我悄悄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冰涼。

張總清了清嗓子：“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林小姐，請你離開。“

林薇還想說什么，但在張總嚴厲的目光下，最終摔門而去。老人也被助理禮貌地請出會議室，只剩我、顏書恒和張總?cè)恕?

“需要改天再談嗎？“張總溫和地問。

顏書恒深吸一口氣，將未拆的信封放入內(nèi)袋：“不，我們繼續(xù)。咖啡館的事更重要。“會議在詭異的氣氛中繼續(xù)。我們敲定了投資比例、選址和時間表，但顏書恒明顯心不在焉。簽字時，他的筆跡比平時潦草許多。

離開大廈時，暮色已籠罩城市。我們沉默地走向停車場，霓虹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斕倒影。直到坐進車里，顏書恒才掏出那封信，在頂燈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紙已經(jīng)泛黃，字跡卻依然清晰。我別過臉去，給他私人空間，但余光還是瞥見幾行字：「...爸爸對不起你...錢已還清...抬起頭做人...」顏書恒的肩膀微微顫抖。我伸手覆上他的后背，感受他呼吸的起伏。幾分鐘后，他折好信紙，輕輕塞回信封。

“他一直是個酒鬼，我以為...“顏書恒聲音嘶啞，“沒想到最后幾年他...“

“要去找那位顏先生聊聊嗎？“我輕聲問。他搖搖頭：“明天吧。現(xiàn)在...我想去看看我們的店址。“

優(yōu)品生活提供的選址在市中心一條安靜的小巷，巷口恰巧有一棵年輕的梧桐樹。夜晚的工地空無一人，我們站在圍擋外，透過縫隙窺視未來的“梧桐咖啡館“。

“這里做吧臺。“顏書恒指著某個位置，聲音漸漸恢復平穩(wěn)，“那片墻正好掛梧桐葉標本。“

“陽光從那邊照進來，下午會很美。“我補充道，想象著暖光透過樹葉裝飾在墻面投下斑駁影子。我們站在黑暗中勾勒光明，在寂靜中想象喧鬧。這個尚未成形的空間，已經(jīng)承載了太多期待與治愈。

“關(guān)于新加坡分店的事...“他突然說。張總在會議尾聲提議，讓咖啡館同時在新加坡開業(yè)，由顏書恒負責前期運營。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面。

“你怎么想？“我盡量保持語氣平穩(wěn)。

“我拒絕了。“他轉(zhuǎn)向我，“除非你愿意一起去。“

夜風吹動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我望著他映著街燈的側(cè)臉，突然明白這個決定對他有多重要——曾經(jīng)漂泊無根的男人，如今愿意為一個人停留。

“我們可以輪流去。“我提議，“或者等主店穩(wěn)定后再考慮分店。“

他微笑，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格外明顯：“這就是我愛你的原因——總能找到平衡點。“這句話像閃電般擊中我。六個月的重逢，我們說過無數(shù)親密的話，但“愛“這個字眼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

“再說一遍。“我輕聲要求。

“我愛你，周婧穎。“他捧起我的臉，額頭抵著我的，“從十歲起，從未停止。“

梧桐樹在風中搖曳，葉片摩擦的聲音如同遙遠的掌聲。我踮起腳尖，用一個吻代替所有回答。

三個月后，“梧桐咖啡館“試營業(yè)當天，清晨的陽光格外眷顧這條小巷。我和顏書恒站在店門口，看著工人掛上我們精心設(shè)計的招牌——兩片交疊的梧桐葉，組成一顆心的形狀。

“緊張嗎？“他整理著我的衣領(lǐng)，左耳的耳釘在晨光中閃爍。

“有點。“我撫平裙擺上的褶皺，“希望客人喜歡我們的創(chuàng)意。“

店內(nèi)每一處細節(jié)都承載著我們的故事：墻面鑲嵌著顏書恒多年來收集的梧桐葉標本；菜單上印著我們童年最愛的小食名稱；甚至咖啡拉花都有特別的梧桐葉設(shè)計。最引人注目的，是柜臺后那面“許愿墻“——顧客可以寫下心愿掛在仿制的梧桐樹上，我們會定期選出一些幫他們實現(xiàn)。

“記得今天下午的安排嗎？“顏書恒神秘地眨眨眼。

“當然。“我微笑，“梧桐路小學，三點。“

開業(yè)剪彩簡單而溫馨。張總帶著優(yōu)品生活的團隊前來祝賀，甚至那位白發(fā)蒼蒼的顏先生也羞澀地現(xiàn)身，送上一盆茂盛的綠植。令我意外的是，幾位顏書恒曾資助的新加坡青年專程飛來，送上手工制作的祝福卡片。中午的人流超出預期，我們忙得腳不沾地。直到下午兩點，才勉強抽出時間交給店員，趕往梧桐路小學。秋日的校園安靜祥和，學生們都已放學。我們熟門熟路地走向那棵老梧桐，樹下的草地已經(jīng)泛黃，但樹干上的刻痕依然清晰可辨。

“準備好了嗎？“顏書恒從背包取出小鏟子。

我們蹲在樹根處，挖開松軟的泥土，很快碰到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十八年的時間讓鎖頭銹死，顏書恒不得不借助石頭砸開。盒子里的小熊橡皮已經(jīng)硬化，變形金剛貼紙褪了色，但那張大頭貼合照奇跡般地保存完好——十歲的我和十歲的他，對著鏡頭笑得沒心沒肺。

“按約定，我們應(yīng)該放新的東西進去。“顏書恒取出一個天鵝絨小盒子，“你先。“我放進一張拍立得——我們在咖啡館門口的合影；他則放入那枚小小的耳釘，新加坡公益組織的標志。

“確定嗎？“我驚訝地問，“你一直戴著它。“

“它的使命完成了。“他微笑，“現(xiàn)在我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守護。“

最后我們一起放入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們找到了彼此。下一個十八年，請繼續(xù)見證。」

重新埋好時間膠囊，我們并肩站在樹下，看夕陽將樹影拉長。顏書恒突然單膝跪地，從那個天鵝絨盒子里取出一枚戒指——銀色的戒托上，一片精致的梧桐葉托著一顆小巧的鉆石。

“周婧穎，“他的聲音在秋風中格外清晰，“十八年前我們在這里約定做好朋友。今天，我想和你約定余生。你愿意嫁給我嗎？“

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我望著這個從童年走進我生命的男人，想起那些分離與重逢，誤解與理解，退縮與勇敢。所有的曲折，都只是為了將我們帶到這一刻。

“我愿意。“我的聲音被哽咽打碎，但心意無比清晰。他將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然后站起身緊緊擁抱我。梧桐葉在頭頂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為我們祝福。

回到咖啡館時，夕陽正好透過前窗灑進來，將整個空間染成金色。幾位熟客鼓掌歡迎我們歸來，有人甚至注意到我手上的戒指，發(fā)出善意的起哄聲。顏書恒笑著攬住我的肩，在我耳邊低語：“看，我們的夢想成真了。“我環(huán)顧四周——墻上的梧桐葉標本在夕陽中閃閃發(fā)亮，咖啡機發(fā)出愉悅的嗡鳴，顧客們悠閑地聊天或工作。這個由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的空間，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和溫度。

“不止是咖啡館。“我靠在他肩上，“是我們的家。“他親吻我的發(fā)頂，沒有說話，但心跳聲透過胸膛傳來，穩(wěn)定而有力。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沒有做那個重復了十八年的夢。沒有紅色卡車，沒有突然消失的男孩，只有安穩(wěn)的黑暗和身旁均勻的呼吸聲。

清晨醒來時，陽光已經(jīng)灑滿臥室。顏書恒在廚房忙碌，咖啡和煎蛋的香氣飄進來。我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突然想起小時候我們玩過的一個游戲——拉鉤發(fā)誓后說“一百年不許變“。那時的我們不知道一百年有多長，不知道分離有多痛，更不知道重逢有多難。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真正的約定不是靠拉鉤，而是靠兩個人日復一日地選擇彼此，就像梧桐樹年復一年地生長新葉。

“早安，未婚妻。“顏書恒端著早餐進來，陽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暈，“睡得好嗎？“

“非常好。“我微笑著接過盤子，“沒有做夢。“他在床邊坐下，手指輕輕梳理我的亂發(fā)：“知道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讓你不再做那個噩夢。“

我咬了一口煎蛋，恰到好處的溏心在舌尖化開：“你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窗外的梧桐樹在晨風中搖曳生姿，葉片翻轉(zhuǎn)間閃爍著銀光。夏天已經(jīng)過去，但它留下的種子，將在下一個春天發(fā)芽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