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在蝴蝶振翅聲中蘇醒,久違感受到冷。那種寒冷并非來自皮膚,而是從靈魂深處滲出的寒意。就像有人把冰棱刺入骨髓,卻在即將凍結的瞬間抽走,只留下戰栗的余韻在虛無中震蕩。彗星的光暈在天際暈染開來,像滴入墨水的藍眼淚,而我就漂浮在這片沒有上下左右的虛空里。
磷粉狀光粒如星屑漂浮在量子時空。指尖突然有了重量。我盯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那些被虛無吞噬的輪廓正從邊緣開始凝結。先是小指關節泛起珍珠白的微光,接著是掌紋重新浮現,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緩慢而堅定地蠶食著周圍的黑暗。這個發現讓我渾身發抖——原來靈魂也會發抖。
某種冰涼的物質正在我的皮膚上流動,像是液態的月光,又像是凝結的星塵。當我試圖蜷縮手指時,發現身體如同沉在密度極高的水銀中,每個微小動作都會激起黏稠的漣漪。那些漣漪泛著奇異的藍紫色,在虛空中劃出半透明的光軌,如同融化的琉璃在黑暗里蜿蜒。
混沌開始在我睜眼的瞬間具象化。原本空無一物的虛空突然涌現出千萬縷絮狀物,像是被撕碎的極光,又像是被揉皺的銀河。這些物質并非靜止,而是以完全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蠕動——有的光帶正從末端開始燃燒,卻在燃燒到中段時突然凝結成冰晶;另一些暗紫色的霧靄明明在向上漂浮,卻在某個節點突然折返,如同倒放的錄像。
“這...不是...“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被分解成細碎的光粒,每個音節都變成一串閃爍的量子火花。
我看見自己的手掌正在虛化,皮膚下流轉著類似星云的物質,無數細小的光點沿著血管的紋路奔涌,在指尖凝結成微縮的星環。
虛空深處傳來低頻的震顫,像是有巨獸在啃噬時空的經緯。混沌開始具現出具體的形態:某個方向突然坍縮成黑洞般的漩渦,卻在即將吞噬我的瞬間綻開成孔雀翎般的虹膜;左側的空間突然扭曲成高三高考前那個窗前,那株在雨中掙扎的梔子花。我伸出手意圖將它呵護,卻發現那梔子花與我漸行漸遠。
周遭的空間開始不斷的轉換,如同一面面鏡子一樣,折射著生前我的過往,我閉上眼,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或許是我的心被了解了一般,這些記憶一閃而過,一下子從中間破碎而開,霎時間,我只覺得身體的各處無比刺痛,像是這些記憶劃傷著我,也像是重重摔下粉身碎骨的疼痛,無數棱面折射著支離破碎的光。
當第一只白球鞋脫離腳掌時,李蕓才意識到自己在墜落。十層樓的風聲像極了哥哥機車引擎的轟鳴,那些被《天氣之子》浸濕的周末午后突然變得清晰。裙擺翻卷成蒼白的浪,她看見書桌夾層里里未送出的明信片,看見遠足時在他手上狠狠抓撓的印記,看見被淚水暈開的《你的名字》電影票根。
在觸及地面的剎那,藍色蝶翼突然遮蔽了全部視野。
那只蝴蝶是從彗星尾跡中誕生的光。它掠過李蕓眉心時灑下星屑,在虛空中鋪就銀河般的甬道。她赤腳踏上光流的瞬間,聽見鉛筆在稿紙上劃動的沙沙聲——那是《妖靈圣域》最終章被撕碎時的哀鳴。
耳畔突然響起金屬扭曲的尖銳嘶鳴。柏油馬路在腳下延展,我聞到了刺鼻的汽油味。十七歲的哥哥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站在馬路中央,他校服第二顆紐扣的反光刺得我睜不開眼。這個場景在虛空中凝固成琥珀,連他睫毛上凝結的晨露都清晰可見。
又一陣星瀾的波動掃過,消毒水的氣味涌入鼻腔時,我正坐在心理咨詢室的米色布藝沙發上。醫生把馬克杯推到我面前,蒸騰的熱氣氤氳了她的金絲眼鏡。“小蕓要記住,痛苦就像茶包,“她攪拌著浮沉的檸檬片,“浸泡太久的話,連清水都會變苦。“
虛空開始下雨。無數雨滴懸停在半空,每顆水珠都映著不同的畫面:被橡皮擦抹糊的圍棋譜,寫滿日語假名的格子紙,《妖靈圣域》手稿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當雨滴落在眉心時,我嘗到了咸澀——原來靈魂也會流淚。
最清晰的記憶是頂樓的風。那天的風特別溫柔,卷著梔子花瓣掠過我發燙的眼瞼。花盆里的幼苗才長出三片嫩葉,是我從校工那里偷來的。水泥護欄的粗糙觸感突然真實得可怕,我看見自己翻過欄桿時校服裙擺勾住了鐵銹。
“要跳嗎?“
這個聲音讓我渾身僵直。不是來自虛空,而是記憶里那個站在天臺門后的自己。她死死攥著裙角,指甲陷進掌心的月牙形傷痕正在滲血。十樓的高度讓地面上的行人像螞蟻般渺小,風灌進喉嚨時帶著鐵銹味。
“三。“
膝蓋開始打顫。我數著空調外機上凝結的水珠,它們沿著生銹的支架往下淌,在水泥墻面畫出蜿蜒的淚痕。
“二。“
口袋里有什么東西硌得肋骨生疼。摸出來是被揉成團的月考卷,鮮紅的“43“分像道猙獰的傷口。前天母親撕碎獎狀時飛散的紙屑突然在眼前紛飛,那些“校級作文比賽一等獎“的碎片落在父親腳邊,被他皮鞋底粘著的口香糖碾進地毯。
“一。“
最后的數字卡在喉嚨里。我看見十五分鐘前的自己正在走廊狂奔,松垮的鞋帶拍打著瓷磚地面。教導主任的呵斥聲,同學們窺探的視線,還有課桌里那封被傳閱的、激勵我前行的、還未送出去的情書——所有聲音突然被按了靜音鍵。
縱身躍下的瞬間,重力溫柔地托住了我。下墜反而帶來奇異的安心感,就像小時候從秋千最高點松手。風掀起校服露出腰間的淤青,那是我昨天撞到茶幾的證明。越來越近的地面上,那盆從十樓墜落的梔子花正在綻放。
“不要!“
虛空中的我突然向前撲去,指尖卻穿過記憶的投影。淚水模糊的視野里,彗星的光帶突然扭曲成螺旋。一只藍得不可思議的蝴蝶破光而出,翅膀邊緣泛著星瀾的微光。它停駐的剎那,我眉心的寒意突然化作暖流。
蝴蝶的翅膀薄如蟬翼,卻仿佛承載著整個宇宙的重量。每一片鱗粉都折射著不同的星光,像是把銀河揉碎了撒在它的羽翼上。當它輕輕扇動翅膀時,虛空中的黑暗被撕裂出一道細小的裂縫,星光從裂縫中傾瀉而出,如同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扉。
蝴蝶振翅時灑落的星塵在空中凝結成光路。我跟著這些閃爍的足跡奔跑,赤腳踏過的虛空泛起水紋。每一步落下,腳下都會綻放出漣漪般的星光,像是踩在銀河的水面上。光路蜿蜒向前,時而穿過漂浮的記憶碎片,時而繞過凝固的時間漩渦。蝴蝶的翅膀在黑暗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像是用星光編織的絲帶,指引著我穿越這片虛無的海洋。
隨著奔跑,我的身體越來越輕盈,仿佛要融入這片星光之中。耳邊傳來細微的振翅聲,與心跳的節奏漸漸重合。與此同時,光路中某個光點里傳來鉛筆劃過稿紙的沙沙聲,另一個光點飄出《三體》里葉文潔按下按鈕時的嘆息。當我觸碰到最大的光球時,突然聽到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脆響。
“該你了。“
那個熟悉的嗓音讓心臟漏跳一拍。光球里是我們晚自習安靜的時光,稍顯暗淡的白熾燈把格子本上棋盤染成銀白。你執鉛筆畫黑子的手指擦過我的手背,在19路經緯間落下第127手。半掩的窗子發出吱呀的聲響,夜風掀起你翹起的發梢,我悄悄把“天元“位置的棋子換成梔子花瓣。
蝴蝶突然加速,裹挾著周身的光焰,一頭扎進了彗星尾跡那如夢似幻的絢爛光帶之中。或許是死過一次后,心底對生的渴望如燎原之火般熊熊燃燒,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發了瘋似的朝著彗星尾跡猛沖。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周身的星芒被攪得凌亂不堪,它們四處飛濺、散落,像是一幅被狂風肆意吹刮的星圖,原本有序的星辰軌跡變得混亂而無序。
我不顧一切地奔跑著,腳下的虛空被踏出層層漣漪,每一道漣漪都閃爍著破碎的星光。可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毫無征兆地瞬間涌上心頭,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慌亂地邁出一個大踏步,想要逃離這股可怕的感覺,卻未曾想,這一步竟讓我仿佛掉入了無盡的深海之中。剛剛那耀眼的光芒瞬間被大海的昏暗徹底吞沒,四周一片深邃的幽藍,讓人膽寒的失重感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我緊緊纏住,不由分說地將我拖入深淵。
冰冷刺骨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洶涌擠壓過來,那股強大的壓力,像是無數雙無形且有力的手,每一只手都在使勁,試圖將我拖入更深處的黑暗。我拼命掙扎,卻發現自己的動作是如此徒勞。頭頂那原本還能給予一絲希望的光芒,隨著我的下沉逐漸遠去,先是變成了星星點點的光斑,而后這些光斑越來越小,越來越暗,就像是被風吹散的螢火蟲,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最終消失在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窒息感如洶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襲來,胸腔像是被一塊千斤重的巨石死死壓住,每一次想要呼吸的嘗試,都只是讓肺部的空氣更加稀薄。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變得麻木,可求生的本能讓我依舊在拼命掙扎。我試圖向上游去,可身體卻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四肢在水中劃動時,只能帶起微弱的水流,這些水流在廣闊無垠的大海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這片海域在無聲地嘲笑我的無力與渺小。
耳邊傳來低沉而沉悶的嗡鳴,那聲音悠長而又神秘,像是深海巨獸在沉睡中發出的呼吸,又像是某種來自遠古的神秘回聲,穿越了漫長的時光隧道,在這黑暗的深海中回蕩。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眼前的黑暗也逐漸染上了斑駁陸離的光影,這些光影就像是記憶的碎片,在水中緩緩漂浮。
在那些光影中,我看到了哥哥溫暖的笑臉,那是小時候我在雨中迷路,哥哥焦急地四處尋找,找到我后,他臉上露出的欣慰笑容;我看到了醫生溫和的眼神,那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她耐心地傾聽我的痛苦,用眼神給予我安慰與鼓勵;我還看到了他執棋時專注的側臉,那是在晚自習安靜的教室里,我們沉浸在棋局之中,他思考下一步落子時,那專注的神情讓我心動。這些光影,它們像是一盞盞微弱的燈,在這無邊無際的深海中,為我指引著方向,讓我在絕望中還能抓住一絲希望。
就在我幾乎要被黑暗徹底吞噬,想要放棄的時候,一抹幽藍的光突然在遠處亮起。那光芒雖然微弱,卻像是一把利刃,劃破了黑暗的天幕,堅定而又醒目,就像是深海中的燈塔,給予我最后的希望。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光芒奮力游去。每一次劃水,都像是在與死神抗爭,我的手臂酸痛不已,雙腿也漸漸失去了知覺,但心中那對生的渴望,讓我沒有停下。
隨著距離的拉近,光芒也越發明亮。
“光芒啊!”生的渴望真是將我逼到了極限,光芒的盡頭在我到達的那一刻顯現出了它原本的模樣,原來正是剛剛指引我的那只蝴蝶。它靜靜地懸浮在水中,翅膀輕輕扇動,每一次扇動都帶起一圈圈夢幻般的光暈,那些光暈與周圍的海水相互交融,散發出一種神秘而迷人的色彩。
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觸碰到蝴蝶的瞬間,一股暖流從心底深處緩緩涌出,這股暖流迅速蔓延至全身,驅散了深海的徹骨寒意。在這股暖流的包裹下,我感到自己仿佛獲得了新生,所有的疲憊與恐懼都漸漸消散,睜開眼看到的,是我離開了三年的現實世界。
天空之上,彗星劃過天空,那是和我在虛空中見到的一樣的彗星。
“あの日見渡した渚を......“
歌聲乘著晚風飄來時,我的心不知不覺間抽動了一下,內心深處的記憶沖到了最前面,一幅幅煙花的炫彩綻放在我的瞳孔之中。一時沖動的我,背后突然生出無形的羽翼。我朝著音樂來處飛去,掠過亮著燈火的山間小屋,驚起一群棲息的鴿子。那些鴿子撲騰著翅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像是在為她的重生歡呼。
便利店門口的自動門開了又關,香煙的霧氣在門口徘徊。
“升起的煙花,你覺得,應該是什么形狀呢?”
熟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那是《煙花》里的主旨,也是他同我談論最深刻的話題。
“......パッと光(ひか)って咲(さ)いた光芒怦然綻放花火(はなび)を見(み)ていた煙花映入眼簾きっとまだ終(お)わらない夏(なつ)が還未結束的夏天一定會將曖昧(あいまい)な心(こころ)を解(と)かして繋(つな)いだ曖昧的心結融化相連在一起この夜(よる)が続(つづ)いて欲(ほ)しかった愿今夜永不結束......”
歌聲還是那么的動聽,源頭到了,我心是那么的欣喜。
因為。
我不僅找到了歌的源頭,也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