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萬福堂吃過早飯之后，就各自回去了。

萬福堂里只剩下鄭老夫人、秦媽媽和凌月。

秦媽媽問老夫人，“昨晚的事，就這么翻篇了？”

一提到昨晚的事，鄭老夫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想怎么樣？章先生被氣走了，九皇子也當著那么多人把我和世子批評了一遍。這事，都是你和那個閆玉萍折騰出來的！”

鄭老夫人知道，九皇子只是客氣，說的是提建議，實際上就是數落他們的不是。

還不等秦媽媽說話，鄭老夫人又道，“那個閆玉萍也是！故意等這個場合教阿檀說這些話！成心讓我難堪！她沒頭腦，難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也沒頭腦？”

“老夫人，昨晚的事，也不能怪到閆姨娘身上。阿檀那首詩，到底是從哪兒看來的，還沒有定論呢?！鼻貗寢尩?。

“還能從哪兒看來的？那十有八九就是閆玉萍教的！”老夫人氣得用拐杖狠敲了幾下地面。

“這話不能這么早下定論。老夫人，您可別被那些人的話唬住了。這年頭，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多的是。昨晚他們說的，盡是人品、名聲這樣的空話……”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兩個人真有什么事，如今章先生也走了。蕓書是霍太師的嫡女，是我侯府的主母，是世子的正妻，我能拿她怎么樣？”

“霍太師的嫡女不假?？苫籼珟熞呀浲龉识嗄??；艏业纳矸?，在京城擺出來，無異于瘟疫。侯府的主母，那也只是曾經的事了。我看凌姨娘聰明伶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以后主母的位置，留給她最為合適。至于世子的正妻……”

秦媽媽欲言又止。

主母都能換人，正妻又有什么不行呢？

凌月在一旁聽了，不敢作聲，只是安安靜靜地立在老夫人身后，為她捏肩。

“那你想做什么？”

“我建議，把阿檀抱過來，問問清楚。老夫人，這霍蕓書對鄭家，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了。當初靖安侯執意要娶她，一來是可憐她，二來是怕這姑娘頭腦靈活性子剛硬，在外頭待著，那就是個隱患。不如把她鎖在這深院里，也能用她的聰明扶持侯府一把。但現在，當年的參與者，去世的去世，退隱的退隱，沒人記得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翻案一說，簡直是無稽之談。她又病成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教導阿檀也不盡心。她和她那丫鬟，就是府里白吃飯的兩張嘴。章先生一事，您可得好好做做文章?！?

秦媽媽很聰明。不愧是跟了鄭老夫人多年的人。

她知道，霍蕓書的存在，對鄭老夫人始終是一個芥蒂。

只是鄭老夫人作為這府里最長的長者，不愿落人口實，總有意要擺出一副慈愛明理的模樣。

凌月恰在這時故作懵懂地開口，“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凌月丫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编嵗戏蛉颂?，拍了拍凌月落在她肩上的纖細的手，又向秦媽媽道，“我老了，糊涂了，聽不懂你說的這些話。你要做文章，就隨你做去吧。別鬧出人命就是。別像太太之前那樣，折騰些下三濫的招數！”

秦媽媽點頭微笑，“是?！?

而后她叫凌月，去萬福堂把阿檀抱過來。

凌月乖巧答應著，離開了萬福堂。

“下三濫的招數？”

離開時，她不自覺地在心里琢磨著這幾個字眼，想著許氏是否之前對小姐做過什么。

去萬福堂接阿檀的時候，凌月把方才老夫人和秦媽媽的對話，完完整整地告訴了霍蕓書。

霍蕓書道了句謝。而后，她讓凌蘭去把阿檀抱來。

凌月帶阿檀離開后，凌蘭問，“小姐，她們真要對我們下手了?！?

“如今云征走了。我只能寄希望于凌月和延均了。”頓了頓，她又問，“世子昨晚是留在綠綺院的嗎？”

“是。聽小丫鬟們說，那閆姨娘哭得梨花帶雨，把世子給哄好了。”頓了頓，凌蘭又問，“小姐，可是要對她做些什么？”

霍蕓書沒回答。

很快，凌月就牽著阿檀來了萬福堂。

鄭老夫人把他抱在懷里，問他昨晚那首詩，到底哪兒看的。

“檀兒，曾祖母最疼你了。但是曾祖母不喜歡撒謊的孩子。你才三歲，不應該有這樣的毛病?！?

阿檀縮在她的懷里，蜷縮的小手緊張地撥弄著她頸上的檀香珠串。

“阿檀，跟曾祖母說實話，好嗎？”鄭老夫人低頭看他，捏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再玩珠串。

“是姨娘叫我背的……背不出來，她還會打我手心?！?

果然如此。

“她為何叫你背這首詩？”

“姨娘說，希望我能給她長長臉。但她叫我說，是章先生寫的。”

“你姨娘還說了些什么？”

“就說……不要跟別人講?！?

“乖阿檀。以后不要聽你姨娘胡說八道。跟了她不學好?！编嵗戏蛉四罅四蟀⑻吹募?，柔聲道。

“嗯。凌蘭姐姐昨晚也這么說。曾祖母……我是不是闖禍了？”阿檀抬眼，小心翼翼地望著鄭老夫人。

“不算大禍。只要往后你好好聽曾祖母的話，做個乖孩子，大家都會喜歡你。阿檀，記住沒有？以后任姨娘叫你做什么，你都不要聽。你就跑來，告訴曾祖母。”

阿檀怯生生地點頭。

“對了，阿檀。章先生平常去教你念書的時候，跟你娘接觸多嗎？”秦媽媽在一旁問。

“不多。只是有時說幾句話?！?

“都說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都在院里玩。就他們兩個人在書房說話。”

“關著門說？”

“有時候在書房門口，有時候關著門說。”

“乖阿檀?！鼻貗寢屓嗔巳嗨念^發。

“好了，阿檀，走吧。”鄭老夫人松開了懷抱，“叫凌姨娘帶你去吃些好吃的。”

“謝謝曾祖母?！?

阿檀跳了下來，牽著凌月的手走了。

凌月離開萬福堂時，還特意關上了屋門。

“老夫人，我沒說錯吧。有什么話，還特意避開阿檀，關著門說？這一男一女，要說沒什么事，我是真不相信?！鼻貗寢寜旱吐曇舻?。

“可章先生如今已經走了。兩人還能發生什么事情？”

“章先生是離開侯府了，不是離開京城了。您記不記得，夫人有時候會說，自己去找一位娘子看??？”

“記得?！?

“那位娘子，醫術那么高。阿檀中毒的時候，我們請來的大夫都說治不了。她開了一方藥，就妙手回春了。夫人要真是找她看病，怎會拖了這么久，病情都沒有好轉？再說，夫人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大夫也說不清。那么多補藥送到碧落堂，一點兒效果沒有。老夫人，您不覺得，夫人病得很蹊蹺嗎？”

鄭老夫人沉思不語，面色淡然。

“你的意思是，蕓書用生病的借口，只是為了出去跟人見面的？”

“老奴不敢妄加揣測。但這也是一種可能?！?

“秦媽媽，既然你心中生了疑，那你自己去查吧。不要鬧得府里雞犬不寧便是?！?

這話，已經表明了老夫人的態度。

她和秦媽媽，站到了一條線上。

秦媽媽微笑著道，“明白。”

出去之后，她立刻叫了一個丫鬟過來。

那丫鬟叫麗華。她以前在街頭賣藝的，身手好，翻墻爬樹不是問題。

她為人也老實，只是有時候腦筋笨，常常轉不過彎來。

秦媽媽囑咐她，往后就去碧落堂附近盯著。

麗華有些不解，“盯著誰？盯著夫人？”

秦媽媽有些無奈。她不想把話說得這么直接。但麗華都這么問了，她只好說，“是。”

“盯著她干嘛？”

“盯著她的動向?！?

麗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行?！?

秦媽媽放心不過，又囑咐了一句，“別讓人發現了。”

“明白?！?

當天下午，麗華就搬進了碧落堂附近的一處小柴房里。

那柴房荒廢已久，掩藏在雜草叢里，平日里鮮少引人注意。

她剛剛搬過來，就注意到了不尋常的景象。

有一只白色的鴿子，飛向了碧落堂。

那鴿子不像是野鴿，倒像是家養的。

不一會兒，那夫人就穿戴整齊，出了碧落堂的門。

披著朱砂紅的斗篷，行走在飄雪的天地里，如一只靈動的精靈。

麗華心中生疑，趕忙跟了上去。

霍蕓書一個人出了侯府，走了兩條街，坐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

這是陸延均特意安排等她的。

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麗華追不上馬車，在不過一條街外就跟丟了。

霍蕓書來到重華殿。陸延均一個人站在殿外等她，手上還提著一只鐵籠子。

那只鴿子，乖乖地待在里面，羽毛潔白，身姿優雅。

“你來了。”他笑道。

“鴿子比我還快?！被羰|書也笑，“給它起名字了嗎？”

“還沒有。你想一個吧?！?

“我是才思枯竭，想不出來了?！?

“也是。一只鴿子的名字，倒是用不著蕓書的才氣?！标懷泳Φ?，“那就我取吧。我想叫它……祝福。”

“祝福？”

“是。”

霍蕓書笑了，“好名字。希望你經常送祝福來看我。”

仿佛話里有話。

如同在說，希望你能經常見我。

但陸延均不敢篤定。

他只能笑著應好。

“叫我來，有什么要緊的話嗎？”

“進屋說。”陸延均說著，為她推開了重華殿的門。

兩個人剛剛邁進屋，阿和就一路小跑過來，“九爺！九爺！”

陸延均回頭，“什么事？”

“皇帝要見您?！卑⒑蜏惿蟻?，畢恭畢敬道。

“父皇近來身體抱恙，怎么會有精力見我？可是發生了什么要緊事？”

“奴才也不知道。您趕快過去吧。”

陸延均忖量了下，點點頭，回頭向霍蕓書道，“你且等等我。我去去便回。”

“不要著急?！?

“夫人，奴才待會兒叫人給您上點點心。”阿和也在一旁道。

霍蕓書笑了笑，道了句謝。

而后，陸延均便獨自一人趕去了養心殿。